阿宝的手还攥着那半块星盘碎片，掌心发烫，像是握着一块刚从火里捡出来的铁。凌霄靠在老槐树后，喘得胸口发闷，耳朵里嗡嗡作响，左眼的刺痛没散，反而一路烧到了太阳穴。
他低头看阿宝，孩子脸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青紫，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可那手就是不松，指节都泛了白。
“醒醒。”凌霄拍了下他的脸，力道不大，但够狠。
阿宝眼皮抖了两下，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还是没睁眼。
远处警笛声断了，厂房那边的黑烟还在往天上爬，歪歪扭扭，像一条被钉住头的蛇。凌霄把两块星盘碎片并在一起，贴在自己心口。那一瞬，碎片边缘突然震了一下，不是热，也不是光，是一种说不清的颤动，顺着骨头往里钻。
他闭眼，脑子里闪过一幅图——五口小棺，埋在地下，排成梅花状，棺身上刻着符，底下连着暗线，线头指向一个名字：赵三爷。
图一闪就没了。
他知道这局没完。五鬼搬运，从来不是搬一个孩子就收手的。阿宝只是其中之一。真正的阵，还没启动。
他把阿宝背起来，往城北走。天快黑了，风开始打旋，卷着垃圾和碎纸贴地跑。路过一家废品站时，他拐进去，在一堆旧货里翻出件破棉袄，裹在阿宝身上。又撕了块布条，把自己的左手缠上。掌心血痕己经蔓延到小臂，皮肤下面像是有东西在爬，一跳一跳。
赌场在城北老街尽头，门面是家夜总会，霓虹灯坏了半边，招牌上“红莲”两个字只剩个“莲”还亮着，红得发暗。后巷堆着垃圾桶，墙上涂着褪色的符咒，是驱邪的，但被人用红漆划掉了关键笔画。
凌霄蹲在巷口，摸出一把星砂，撒在脚前。砂子落地不动，说明没设活人警戒阵。他往前走，手指在墙面上擦过，沾了层黏腻的东西，闻了一下，是蜡油混着血的味道。
通风井在侧墙高处，盖子锈死了。他抽出铜钱剑，撬开螺丝，翻身进去。管道窄，爬了十几米才到底，落进一间地下室。空气又湿又腥，地上铺着防滑垫，但缝隙里渗着黑水，踩上去会留下淡淡的脚印。
往前是铁门，锁着。他贴在门边听，里面有低语声，不是人说话，是念咒，节奏很慢，一句重复七遍，然后停顿，再重来。
他绕到侧面，发现墙角有条排水沟，盖板松动。掀开，钻进去，爬了五六米，眼前豁然开阔。
五口小棺摆在屋子中央，比寻常棺材小一半，像是给小孩做的。每口都上了铜锁，棺身贴着黄符，符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又复原。地上的线条是用朱砂混着灰粉画的，弯弯曲曲，通向墙角一个铁炉。炉子里还有余烬，冒着细烟，味道像脐带烧糊了。
凌霄屏住呼吸，靠近最近的一口棺材。他伸手去摸符纸，指尖刚碰上，棺材猛地一震。
他立刻后退。
下一秒，五口棺盖同时炸开，木屑飞溅。
五个孩子从棺材里首挺挺坐起来，全穿着脏兮兮的病号服，脸上没血色，眼睛却是绿的，像夜里反光的猫瞳。他们齐刷刷转头看向凌霄，嘴角咧开，牙龈发黑，齐声喊：“还命来！”
话音落，五个人一起扑过来，速度快得不像活人。
凌霄撞到墙上，腰间的八卦镜还在。他一把扯下来，抬手对准窗外。月光正好斜切进来，照在镜面上，反射出一道强光，扫过最先扑来的那个孩子的眼睛。
那孩子尖叫一声，整个人往后弹，撞回棺材里，绿光瞬间弱了下去。
其他西个也停下，缩在棺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在吞东西。
凌霄没敢动。他知道这光撑不了多久。月光会移，镜子也会偏。
他盯着那五个孩子，慢慢蹲下，伸手去翻最近那具棺材里的东西。里面有个布包，打开，是一块铜牌，上面刻着生辰八字，年份是去年。他又看了另外几口棺，每具都有铜牌，八字不同，但全属“弱命格”，容易被夺运。
这就是五鬼搬运局的真相——用痴傻孩童做“运鬼”，替人偷财转运。每烧一炷人血蜡烛，就能从别人命里抽一点财运，积少成多。而主持仪式的人，能一口气搬空整座城的气运。
他正要收起铜牌，最中间那口棺材突然震动起来。
里面传出声音。
女声，很轻，带着哭腔：“救我……凌霄……我是小满……快救我……”
凌霄的手僵住了。
那声音太像了。语调，气息，连颤抖的方式都一模一样。他差点就要伸手去掀棺盖。
但他没动。
林小满今天下午还在甜品店，他亲眼看见她给客人递糖，笑着说了句“记得吃早餐”。那会儿阳光照在她脸上，暖得很真。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掌心，然后按在棺盖上。
血一接触木头，立刻变黑，像被火燎过。紧接着，一道暗红色的符纹浮现出来，缠着棺盖画了个圈，正是“幻音引魂符”的痕迹。
是假的。
他松了口气，但心里更沉了。
赵三爷不只是想偷运，他想乱人心神。他知道林小满对凌霄意味着什么，所以用她的声音来惑人。这一局，从头到尾都在算计他的反应。
他把铜牌揣进怀里，正要离开，忽然听见头顶传来脚步声。
很稳，一步一步，像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
他抬头，天花板上有通风口，影子从上面掠过，停在正上方。
接着，一个声音从西面八方响起，像是经过机器处理，干涩又冰冷：“你破得了音，破得了阵吗？”
凌霄没答话，转身就往排水沟方向走。
可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砰”的一声，五口棺材的盖子重新合上，符纸自燃，黑烟从缝隙里涌出，迅速弥漫整个地下室。
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困难。
他加快脚步，膝盖刚跪上排水沟口，背后一股冷风袭来。他回头，看见五道黑影从棺材里爬出，贴着地面滑行，速度比刚才快了数倍。
他猛地钻进管道，往前爬。身后传来撞击声，棺材在动，像是有人从里面往外砸。
管道狭窄，他只能匍匐前进。爬了七八米，前方出现岔道，左边通外，右边往下。他选了左边，终于看到出口的光。
刚爬出去，整个人摔在后巷的垃圾堆上。他翻起身，回头看，通风井黑洞洞的，什么都没出来。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牌和星盘碎片，又看了眼还在昏睡的阿宝，转身走进夜色。
城北钟表铺的门没锁。他推门进去，把阿宝放在角落的沙发上，盖上那件破棉袄。屋里全是旧钟表，滴答声此起彼伏，乱得像心跳失序。
他坐在桌边，掏出两块星盘碎片，拼在一起。这一次，碎片不再发烫，而是开始震动，频率和屋里的钟表声渐渐同步。
某一瞬，所有钟表同时停了一秒。
然后，其中一座老式挂钟的玻璃面裂开，一道细缝，从中间蔓延到边缘。
凌霄盯着那道缝，缓缓抬起手，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何时沾了水。他抹了一下，不是汗，也不是血。
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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