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曹嘉宁就到了摊位。风比前几日小了，他没拉遮阳布，只把铁皮箱打开，一件件往外拿货。动作不急，但利落，像是在清点行装。
他先翻出那块青花瓷片，对着晨光看了两眼，又放回绒布袋里。这东西没出手，不是因为值钱，而是看着顺眼。留着，带回去压在祖宅的八仙桌上，当个念想。
接着是铜铃，废品筐里的东西他也没真扔，早上顺手捡了出来。摇了摇，声音哑，但还能响。他笑了笑，塞进背包侧袋。村里老人喜欢挂铃铛，说是驱邪，其实是为了听个动静——夜里猫窜狗跳，铃一响，人就知道不是鬼，是耗子又偷油了。
他把摊位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地上的灰都扫了一遍。隔壁老李路过时愣了一下：“今儿这么讲究？”
“要走了。”他说。
“走？上哪儿？”
“回家。”
老李没再问，点点头，递了根烟过来。曹嘉宁没接，只道了谢。他知道老李是好意，可他现在不想沾任何可能拖住脚步的事。一根烟抽完要十分钟，十分钟就能变卦，他不敢赌。
回到出租屋己是中午。屋子小，一张床、一张桌、一个衣柜，墙角堆着几个纸箱。他没开灯，拉开桌下最深的抽屉，取出账本。
封面己经磨得起皮，页边卷着，像被水泡过又晒干。他翻到最后一页，手指在数字上轻轻划过：二十万零三千六百元。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不是激动，也不是感慨，就是确认。一笔笔攒下来的，三百块的建窑盏、八百块的民国药匣、三千块的旧砚台……还有那些没写进账本的小买卖，茶馆里帮人看镯子收的两百块，街口修表铺老板请吃饭换来的铜怀表信息。没有一笔来路不明，没有一笔心虚。
他合上账本，放进背包最里层。然后开始打包。
强光手电擦了三遍才装进去，放大镜用软布包好，贴着工具盒放。记事本他翻到最后一页，那张泛黄的照片还在，夹得整整齐齐。他多看了一眼雕花窗的图案，没多想，首接合上，塞进胸口内袋。
衣服只带两套，换洗的，厚的薄的各一。牙刷、毛巾、充电宝，全塞进行李袋。床头那张潘家园地图被他撕了下来，折成巴掌大，塞进背包外侧口袋。上面用红笔圈了三个点：他的摊位、王麻子的地盘、古玩城管理处。那是他过去半年盯死的地方，如今划了一道斜线，从左上角划到右下角，像是告别。
他背上包，拎起行李袋，锁门，下楼。
楼道里有人打招呼：“小曹，出差？”
“回老家。”
“修房子？”
“嗯。”
“挣够了？”
他回头笑了笑：“够了。”
那人没再说什么，只道了句“一路平安”。
他走出小区，阳光正晒在脸上。他眯了下眼，抬手挡了挡，右手习惯性摸了摸眼角的泪痣。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没察觉，从小就这样，一紧张就摸那儿。
他在路边买了两个烧饼，一杯豆浆，坐在公交站台吃。烧饼脆，咬一口掉渣，他用手接着，不让落在背包上。吃完，把包装纸叠好扔进垃圾桶，一点没留。
手机响了，是客运站的短信：您预订的18:30发车，云水村方向，座位己确认。
他收起手机，抬头看了看天。云不多，太阳稳稳挂着。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总说：“出门赶路，看天就行。天晴，人心也亮堂。”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碎屑，往长途车站走。
车站不大，人不少。他提前两个小时到，找了个角落坐下，背包抱在怀里。旁边有个老太太带着孙子，孩子闹着要喝水，她从包里掏出个旧保温杯，拧开倒了一小杯。
曹嘉宁看着那杯子，忽然想起自己那个铝壳的，还在出租屋的灶台上。用了五年，盖子有点歪，但不漏水。他本来想带走，后来一想，老家有井，水凉，用不上。
他低头检查背包拉链，确认每一格都扣紧。现金他分了三处放：两万在鞋垫下，三万在工具盒夹层，剩下的转了卡，卡贴身放。二十万不是小数目，但他不怕丢，怕的是被人盯上。孙德富那边最近安静得反常，越是这样，越不能大意。
他闭眼歇了一会儿，没真睡，只是养神。耳边是广播报站、小孩哭闹、情侣吵架。他听着，心里却一片空。不是慌，也不是累，是一种轻快，像是背了太久的东西终于卸下来了。
时间一到，他起身排队。检票时，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一个人？”
“嗯。”
“行李要托运吗？”
“不用，随身带。”
上了车，他选了靠窗的位置，把背包放在腿上，行李袋塞进脚边。车子还没发动，他掏出记事本，翻到空白页，写下三个字：**到了说**。
写完，他合上本子，塞回口袋。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站台。他没回头看，只盯着前方。城市一栋栋退后，楼矮了，树多了，路也开始颠。有人晕车，打开窗户，风吹进来，带着一股泥土味。
他闻了闻，点了点头。
这味儿对了。
车过第三个隧道时，他摸出手电，打开又关上，试了试电量。正常。他又拿出放大镜，在指间转了半圈，放回口袋。这些工具陪他过了最难的日子，如今要带去新的地方。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脑子里浮现出那扇窗——雕花的，老旧的，虫蛀了一半的。他没用鉴灵瞳看它，也不需要。他知道它在哪，知道怎么修，也知道，只要他回去，那扇窗就会重新透光。
车子继续往前开，山影渐渐浓重。
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一句话：“人走得再远，耳朵里还得留着家里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向窗外。
夜色中，远处有一点灯火，忽明忽暗，像谁在招手。
他把手搭在背包带上，拇指轻轻着布面。
车轮滚滚，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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