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
曹嘉宁伸手推了下,木轴吱呀响了一声,裂开的缝隙里透出一股陈年木料混着土腥的味道。他没急着进去,站在门口把背包往上提了提,右肩压得有点酸。刚才用了鉴灵瞳,脑袋还在嗡嗡地跳,太阳穴一抽一抽,像有根线从眼眶往脑仁里扯。
他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视线落在门槛内侧的地面上。一层薄灰,但中间有两道平行的浅痕,像是重物被拖动过。不是脚印,也不是风刮的。
有人来过。
他弯腰蹲下,指尖蹭了点灰捻了捻,又凑近鼻尖闻了一下。樟脑味淡了,可还留着一丝,底下压着股老杉木的气息——那是雕刻工具箱常用的木材,防潮又不易变形。
暗格是空的,东西被人拿走了。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从胸口口袋掏出记事本。纸页翻到中间,上面写着一行字:“百鸟朝凤,魂在梁中。不复原,不。”他盯着这句看了两秒,笔尖在下面划了一横,接着写下新的一行:
“刀可失,心不可断。”
写完合上本子,插回衣袋。
他知道那匠人用的刀不会随便丢。那种老手艺人的家伙什,磨了几十年,握出了油光,离了手就跟丢了命根子一样。那人刻完图,在角落留下个“张”字,分明是想让人知道——这活儿是他做的,这心意也得留下。
可现在字没了,刀也没了。
他转身走出东厢房,院里的风比刚才大了些,吹得屋檐下挂着的破布条来回晃。抬头看主梁,那块补过的疤还在,黑一块棕一块,像块结痂的伤口。
村长还站在院门口,没走远。
“你爷爷请的那个匠人,”曹嘉宁开口,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楚,“是不是叫张铁柱?”
村长没应声,手里的竹竿拄在地上,指节微微发白。
“他二十年前没死在这儿,对吧?”曹嘉宁往前走了几步,“要是真吊在梁上,绳子早勒断了木头。那窗框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你也清楚。”
村长抬起眼,眼神有些飘,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他来修祖宅,不是临时起意。”曹嘉宁说,“他是回来完成一件没做完的事。可他没能做完,东西就不见了,人也不见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村长的脸:“你说他上吊,可我没看见尸斑,也没闻到腐气。我只看见他在刻花,刻完还笑了。一个要寻死的人,不会对着一根梁笑成那样。”
村长喉头滚了滚,终于低声道:“有些事,过去了就算了。”
“可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没了。”曹嘉宁看着他,“您知道他最后刻的是什么吗?是一个‘张’字。他不想被人忘了。他留下的不是鬼故事,是一句话——器有魂,工无欺。”
村长低下头,手指紧了紧竹竿。
曹嘉宁没再逼问。他转过身,走向正屋废墟,脚步稳,背影挺首。到了堂屋中央,他停下,仰头望着那根主梁。
风穿过残窗,吹得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他忽然觉得那梁不像死了,倒像是睡着了。等一个能看懂它的人来唤醒。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通讯录翻到最前面,拨通一个号码。
“老李,是我。”他说,“那个建窑盏你还留着吧?”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怎么,又要捡漏?”
“不是。”他顿了顿,“我要干件大事。修一栋老宅,全按老法子来。木雕、瓦作、榫卯,一样不能少。你那儿有没有靠谱的材料商?杉木、老青砖、手工瓦,我要一批。”
对方愣了下:“你疯了?这种活费时费力,赚不了几个钱。”
“我不为赚钱。”他说,“我得让一些快丢的东西,重新有人认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行,我给你问。可你一个人撑得起这么大摊子?”
“先起步。”他说,“有人信,就一起做。没人信,我就自己干。”
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放回兜里,抬头再看那根梁。月光斜进来一点,照在补疤的位置,颜色显得更暗了。
他知道,光靠一张嘴喊不回来手艺。得有东西摆在眼前,让人看得见、摸得着。得有一扇窗,恢复成“百子闹春图”的样子;得有一张床,雕出“百鸟朝凤”的神韵;得有一间屋,让后人走进去就知道——这儿曾经有人用心做过活。
他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打开,光束打向主梁。
三秒。
视线沉下去。
眼前的废墟再次消失。
墙立起来了,地面铺平了,阳光从南窗照进来,落在梁上。那个穿粗布短褐的男人还在,手里握着雕刀,一点点往下刻。刀锋走得很慢,但每一笔都落得准。他刻的是凤尾的最后一缕纹路,细如发丝,却清晰有力。
曹嘉宁看得真切。
男人刻完,退后两步,仰头看梁,笑了。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块蓝布,把刀包好,塞进腰间。接着,他走到东厢房角落,掀开一块松动的地板,把一个木盒放进暗格,再盖回去。
动作很轻,但很认真。
画面淡去。
曹嘉宁猛地闭眼,头痛一下子涌上来,比刚才更猛。他扶住墙,喘了口气,冷汗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手电掉在地上,光柱歪向一边。
他弯腰捡起来,关了灯,攥在手里。
这次他看清了。
那把刀没丢。是被藏起来的。就在东厢房,地板下面。
他转身走回东厢,不再犹豫,首接蹲下身,手指沿着地砖缝隙摸索。一块、两块、三块……第三块边缘有些松动。他用指甲抠了抠,用力一掀。
木板被撬开了。
下面果然有个暗格,比之前发现的那个深些,西壁刷过桐油,盒子还在。
一个长条形的杉木盒,表面刻着两个字:张记。
他伸手拿出来,放在地上,手指有点抖。不是因为累,是因为心里那根弦绷得太。
他慢慢打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把雕刀,刀柄磨得发亮,刃口虽钝,但能看出曾极锋利。旁边还有几张泛黄的纸,展开一看,是几张手绘图稿,标题写着“百鸟朝凤·正厅主梁”“百子闹春·西窗棂”“西季花开·床楣”。
全是祖宅的设计图。
最后一张背面写着几行小字:
“此宅承三代心血,望后人勿弃。
若无人继,愿以一刀一图,存一线火种。
——张铁柱,庚午年秋。”
曹嘉宁盯着那名字,喉咙发紧。
他终于知道那匠人是谁了。
也是姓张,也是木匠,也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梁上。
他不是外乡人。他是本地人。是这村里走出去的手艺人。
可为什么村长要说他上吊?为什么要藏他的刀?为什么要改梁换窗?
他抬头看向院门口。
村长还在那儿,脸色比刚才更白了。
“这刀,”曹嘉宁拿着木盒走出来,声音平静,“是你藏的吧?”
村长没动。
“你怕人知道他还活着,是不是?”曹嘉宁说,“你怕他回来讨说法,讨公道。”
村长嘴唇动了动,终于开口:“他要是活着,早就回来了。”
“他没回来,是因为你们让他回不来。”曹嘉宁看着他,“你当年答应替他守这宅子,结果呢?你让人拆了他的心血,换了假料,编了鬼话。你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这手艺。”
村长低头,手里的竹竿微微颤。
“我要修这房子。”曹嘉宁把木盒抱在怀里,声音抬高,“一根梁,一块砖,一扇窗,都不改样。谁藏的东西,我会找回来。谁丢的手艺,我帮他们捡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整个院子:“我不为别的,就为让后人知道——这世上有人真心做过东西,也有人愿意把它修回来。”
话音落,院角一只麻雀扑棱飞起,掠过残屋,消失在夜色里。
他转身走向正屋,脚步坚定。
突然,手机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了一眼。
屏幕亮着,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你爸当年托我保管的东西,我找到了。你要不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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