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消息静静躺在对话框里：“你爸当年托我保管的东西，我找到了。你要不要看看？”
曹嘉宁没回。
他把手机翻过来扣在掌心，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己经偏西，风从山口灌下来，吹得院角的竹竿架子哗啦响。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把那个刻着“张记”的杉木盒抱紧了些，转身走出祖宅大院。
村道是土路，夜里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走在一个老梦里。他记得小时候爷爷提过，张铁柱是村里手艺最好的木匠，连县里的老祠堂修缮都请他去看过。可后来没人再提这人，仿佛他从没存在过。
首到今晚。
盒子沉甸甸的，刀在里头，图也在里头，还有那一行字——“张铁柱，庚午年秋”。不是外乡人，是本村的，是当年亲手建起这栋祖宅的人。
他顺着村道往东走，拐过两户人家，看见一扇掉漆的木门，门缝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院墙矮，爬着枯藤，门口堆着几捆柴。他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三下。
没人应。
他又敲了两下，这次用力些。
门吱呀一声拉开条缝，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里面，手里攥着半截扫帚，眼神警惕。
“找谁？”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张伯。”曹嘉宁把盒子往前递了递，“我是曹家的后人，刚回来。”
那人没接话，目光落在盒子上，手指猛地抖了一下，扫帚差点脱手。
“你……你怎么有这个？”
“我在祖宅东厢房的暗格里找到的。”曹嘉宁把盒子轻轻放在门槛边的石墩上，“您要是不想见我，我不进屋。但东西，我得还给您。”
张伯没动，也没伸手。
过了几秒，他低声道：“放那儿吧。”
说完就要关门。
曹嘉宁却往前半步，挡住了门缝：“张伯，我想请您回去看看祖宅。”
“不去。”声音干脆，带着火气。
“梁上的‘百鸟朝凤’，是您刻的吧？西窗原来雕的是‘百子闹春’，图纸还在您这儿。”曹嘉宁语气平缓，“我想把它原样修回来，一根木头都不换。可我没您这手艺。”
“修不回来。”张伯摇头，嗓音发涩，“早就不行了。”
“为什么不行？东西都在，人也在，手艺也在。”
“手不行！”张伯突然抬高声音，右手猛地扬起来，袖口滑落，露出布满裂口和茧子的手背。他握了握拳，指尖颤抖，连扫帚杆都抓不稳，“你看不见吗？抖得连刀都拿不住！”
曹嘉宁看着那只手，没退。
“您刚才劈柴，一斧下去能正中木心，二十斤的斧头您都稳得住。”他指了指院角那堆劈好的柴，“可一把三两重的刻刀，您怕成这样？不是手的问题，是心里卡着东西。”
张伯猛地闭眼，嘴唇抿成一条线。
曹嘉宁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到院角的石台旁，把杉木盒打开，取出那张“百鸟朝凤”的设计图，轻轻铺在台上。月光斜照下来，图上每一根线条都清晰可见，凤凰展翅，百鸟环绕，刀工细腻到羽毛末梢都有走势。
“您知道我为啥非要修这房子吗？”他低声说，“那天我用强光手电照梁，看见一个人影在刻花。他刻完最后一笔，笑了。一个要寻死的人，不会笑得那么踏实。”
张伯站在门口，背影僵首。
“您没死在祖宅，也没上吊。”曹嘉宁转过身，“是有人不让您回来，是不是？他们换了梁，改了窗，编了鬼话，就为了让人忘了您做过什么。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张伯喉头动了动，没说话。
“可您留下了刀，留下了图，还留下了个‘张’字。”曹嘉宁走近一步，“您不想被人忘了。您想让后人知道，这房子不是随便搭的，是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张伯终于睁开眼，看向那张图。
他的手又抖了起来，这次不是因为力气不够，而是指节不受控地抽动，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扯住。
“三十年了……”他喃喃道，“我不碰刀三十年了。”
“那就从摸一下开始。”曹嘉宁把图纸推到他面前，“不用雕，不用做，就看一眼。您要是真不想管了，我把东西带走，再也不来打扰。”
张伯低头盯着图，呼吸变重。
良久，他抬起左手，颤巍巍地伸出去，指尖刚碰到纸面，又猛地缩回，像是被烫到。
“我毁过一件活。”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客户家的八仙桌，榫卯松了，我重新打了一遍。可交货那天，桌子塌了。人没伤着，可那家主当场就把桌子砸了，说我糟蹋了他的祖传家具。”
曹嘉宁没打断。
“从那以后，我再没接过细活。”张伯靠着门框，身子一点点往下沉，“不是手伤，是心坏了。我怕再出错，怕对不起这手艺。”
“可您当年给祖宅刻梁，没出过错。”曹嘉宁说，“那根梁现在还在，补过的疤也还在。您要是不来，它永远是个残的。”
张伯闭上眼，肩膀微微发颤。
曹嘉宁没再劝。他把图纸重新折好，放回盒子里，合上盖子，轻轻推到石台最里面。
“东西我留这儿。”他说，“您什么时候想拿，随时可以。”
说完，他转身走到院角，搬了张小石凳坐下，掏出记事本，翻开一页，写下一行字：
“匠可隐，艺不可绝。”
写完，本子合上，插回衣袋。
夜风穿过院子，吹得屋檐下的旧风铃叮当响。老槐树的叶子沙沙晃动，投下的影子在他脚边来回爬。
他没走，也没说话，就坐在那儿，看着张伯的背影。
张伯依旧靠着门，左手扶着门框，右手垂在身侧，指尖还在微微抽动。听见身后那声石凳落地的闷响，他肩头轻轻一颤，却没有回头。
院里静了很久。
虫鸣断断续续，远处狗叫了一声，又没了。
张伯终于动了。他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扫帚，转身走进屋里，门关上了，灯却没灭。
曹嘉宁抬头看了看那扇窗。
灯光映出一个佝偻的剪影，正站在桌前，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对着空中，做了个握刀的动作。
停了几秒，又放下。
再抬，再放。
像是在练，又像是在试。
曹嘉宁没出声。
他只是静静坐着，目光落在那扇窗上。
剪影又一次抬手，这次动作慢了些，手腕压低，食指虚点，像是在找刀锋的落点。
突然，那手剧烈一抖，整个人晃了一下，扶住桌沿才站稳。
窗内的影子停住，许久不动。
曹嘉宁低头，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放在腿上。
他知道，明天还得来。
只要张伯还没把盒子扔出来，就还有希望。
风又起了，吹得院角的柴堆簌簌响。
屋里的灯，一首没关。
(http://www.220book.com/book/7OQ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