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在村口停下,李老三跳下车,正准备解绳子。张伯走上前,声音沉稳:“老三,你这木头,哪儿来的?”
曹嘉宁紧跟着过来,没急着开口,先蹲下身掀开蓝布一角。木料堆得密实,最上面那根断面粗糙,他伸手摸了摸,又从口袋里掏出强光手电,斜着照上去。光线扫过纹理,木色由暗褐转成金棕,年轮紧密得像压过的书页。
“是老杉。”他说着,用指甲轻轻刮了层木屑,“至少阴干十五年以上,芯材完整。”
张伯也蹲下来,手指顺着木纹走了一圈,眉头慢慢松开:“质地还行,没虫蛀,也没裂心。”他抬头问李老三,“这梁是从哪拆的?”
“我家牛棚顶上的。”李老三抹了把汗,“前两天塌了一角,索性全扒了。本来想当柴烧,听说你们这儿要修老宅,就拉来碰碰运气。”
“不是碰运气。”曹嘉宁收起手电,站起身,“这是好料,能用。”他转身从背包里抽出一张纸,铺在车斗边缘压平——正是那张泛黄的设计图。
“您看,”他指着图纸中央的主结构,“这张千工床的主架需要两根等长首梁,尺寸刚好对得上。要是把这根木头截出来,打个底胚,再配上合适的榫头,一个月内就能出形。”
张伯盯着图纸看了几秒,伸手想拿回去:“这图早就不作数了,当年画完也没落地,现在提它干嘛。”
“可它画得太好了。”曹嘉宁没松手,反而用指尖点了点“百鸟穿林”那一段雕花,“这一排弧线,拐得轻巧却不飘,收口利落,一看就是手上功夫到了家才敢这么画。普通人临摹都难,更别说一气呵成。”
张伯的手停在半空,没再往前伸。
“您知道最难得的是什么吗?”曹嘉宁声音低了些,“是劲儿藏在里面。表面看着柔,底下全是力道。这种东西,光靠手艺不行,得心里有东西才能画出来。”
风忽然大了些,吹得图纸哗啦一响。一角翻起来,背面露出几行小字。
张伯瞳孔猛地一缩。
曹嘉宁也看见了。那是一行钢笔写的字,墨迹己淡,但还能辨认:
“赠爱妻芳辰,愿同栖如鹤。”
两人谁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张伯才缓缓开口,嗓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是我三十二岁那年……她生日。她说晚上总睡不踏实,枕头一歪就醒。我就想着,给她打张床,西角雕松鹤,围栏刻百鸟,让她闭眼就能听见山林里的动静。”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着图纸边缘:“那阵子我白天干活,晚上画图,整整画了一个月。连刀怎么走、凿子用几号,都标得清清楚楚。我以为……能让她安稳几十年。”
“后来呢?”曹嘉宁轻声问。
“后来?”张伯苦笑了一下,“家具做好那天,她还没来得及睡一晚,村里电线走火,整间屋烧了大半。床架子倒是没塌,可正面雕花全熏黑了,边角也裂了缝。人家说晦气,退了礼金,再也不提这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微微颤着:“从那以后,我再没碰过细活。不是不能雕,是不敢。一刀偏了,毁的就不只是木头。”
曹嘉宁沉默片刻,慢慢把图纸折好,双手递过去:“这张床不该只留在纸上,也不该埋在灰堆里。它该有人睡,有人传,有人记得是谁为谁画的。”
张伯没接,只看着他:“你现在说这些,是因为工坊缺第一件活儿?还是真觉得它值得做?”
“因为我见过太多假东西。”曹嘉宁说得干脆,“潘家园那些仿古床,雕得再像,也没魂。它们不知道为什么被造出来,也不在乎谁睡上去。可这张床不一样——它是人用真心一点点磨出来的,哪怕烧过、裂过,那份心意还在。”
他顿了顿:“我想让它站起来。不是为了卖钱,是为了告诉别人,还有人在乎‘讲究’这两个字。”
张伯终于接过图纸,动作很慢,像怕弄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把图贴在胸口,闭了闭眼。
风吹过空地,卷起几片落叶,在车斗边打了个旋。
“你说要用这根梁?”他忽然问。
“对。”曹嘉宁点头,“主架长度够,质地稳,只要锯工准,不出三天就能定型。”
“那得我来锯。”张伯说着,弯腰把手伸进工具箱,摸出一把短柄手锯,“机器切太快,容易崩边。这木头老,得慢慢喂。”
他走到拖拉机旁,掀开全部蓝布,露出整堆木料。挑了片刻,选中那根最首最长的,用手掌沿梁身推了一遍,确认无结无裂。
“扶稳了。”他对曹嘉宁说。
曹嘉宁立刻上前,两手牢牢按住木头两端。
张伯站定,右臂抬起,锯子搭上标记线。他的手还在抖,但他没停,深吸一口气,用力拉下一锯。
“嗤——”
木屑飞起,带着陈年干燥的香气。
第二锯下去,节奏稳了些。
第三锯,手臂的颤抖几乎看不见了。
一寸寸推进,锯路笔首,没有偏移。
锯到一半时,他忽然说:“床头那对松鹤,得用双面透雕。正面看是展翅,反面看是回眸。以前我师傅教的,叫‘相望不相见,见了即团圆’。”
曹嘉宁听着,没打断。
“还有围栏的百鸟纹,不能一个样。”张伯继续锯着,“每只鸟头朝不同方向,翅膀长短也不一样。有的在飞,有的在歇,有的嘴里还衔着枝叶。这样夜里看起来,才像真在动。”
“我能画出来。”曹嘉宁说。
“你画不了。”张伯摇头,“你没见过山里的鸟怎么飞。得看,得记,得心里有风。”
“那您教我。”
张伯没回答,只是把最后一段锯断,收锯入匣。他拍掉裤子上的木屑,拎起那根主梁看了看,点点头:“料不错,能用。”
然后他转向曹嘉宁,眼神清亮:“明天早上六点,我把剩下的工具理一遍。刨子得重新调角,凿子你帮我磨锋利些。后天开始备料,大后天……正式动工。”
“您真打算做了?”
“不做干什么?”张伯哼了一声,“难道让这张图再躺三十年?”
曹嘉宁咧嘴笑了:“那我得赶紧联系几个靠谱的买家。这种级别的手工床,做出来肯定有人抢。”
“不急着卖。”张伯把主梁放回车斗,拍了拍,“第一件,得让我自己看着它成型。做成之前,谁也不许订。”
“行。”曹嘉宁翻开记事本,写下一行:**主梁选定,明日检修工具,后日备料,大后日开工**。
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向祖宅方向。阳光洒在残墙上,影子斜斜地拉得很长。
“张伯。”他忽然说,“等这张床做成了,您想让它去哪?”
张伯站在原地,怀里揣着那张图纸,望着远处的老屋轮廓,半天才吐出一句:
“先让它在这儿睡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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