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脚下的土路己经看不清轮廓。曹嘉宁踩断一根横在地上的枯枝,低头看了看鞋面上沾的泥块,抬手用袖口抹了把脸——露水太重,眉毛都湿了。
张伯走在前头,那根长竹竿探着地面,时不时拨开挡路的藤蔓。他脚步慢,但每一步都稳,像是踩在几十年前的老路上。
“再往前就是断崖。”张伯回头说了句,“当年我们从那边吊绳下去,底下有片背阴沟,竹子长得密,没人敢来。”
曹嘉宁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掏出强光手电,拧亮后往前方树干上照了照。树皮斑驳,他伸手摸了摸,又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表层,摇头:“不是老竹,年头不够。”
“你这手电比人眼还毒。”张伯笑了笑,“可这儿的林子变了样,风向也变了。三十年前砍过一批,后来荒着,草木自己长回来,路早没了。”
曹嘉宁没接话,只把图谱复印件摊在膝盖上,对照着山势走向。纸页被露水打湿了一角,字迹有点模糊,但他记得清楚——北坡凹陷处有一道U形谷,正是霜纹青篾最可能存活的地方。
两人继续往前。灌木越来越密,张伯挥起布包里的砍刀,一刀劈开缠绕的藤条。金属与枝干碰撞,发出闷响。他喘了口气,指着前方一块凸起的岩石:“那儿……我认得。当年采竹,绳子就系在这石头上。”
曹嘉宁走过去,蹲下身摸了摸石缝间的苔藓。指尖传来凉意,他抬头望向对面山坡——一片稀疏的竹林藏在背阴处,枝干泛黄,多数己枯死,但靠近沟底的一小片,颜色深沉,节间距短,正是经冬不伐的老竹特征。
“找到了。”他说。
张伯没急着动,反而坐在石头上,掏出烟袋锅子,慢悠悠地点上一锅烟。火光一闪,烟味混着湿气飘出来。
“你急着要材料,可竹子不急。”他吸了一口,“它在这儿站了十几年,不在乎多等这一时半刻。”
曹嘉宁站在原地没动。他知道张伯说得对。昨晚在工坊里想破脑袋的设计图,现在一张都没用。真东西得亲眼见了才生得出念头。
他收起图谱,把背包放下,坐到张伯旁边。风从谷底吹上来,带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竹梢轻轻晃动,沙沙作响,像有人在低声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曹嘉宁闭上眼,不再去想比赛、评委、评分标准。他只想听一听这片林子的声音。
忽然,一点轻盈的影子掠过眼角。
他睁开眼,看见一只蝴蝶停在不远处的野花上。翅膀是蓝绿色的,边缘带金线,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照在上面,颜色像流动的水。
蝴蝶没待几秒就飞了起来,在竹林间盘旋。它的轨迹没有规律,忽高忽低,翅尖扫过竹叶,又擦着地面掠过一丛蕨草。一次,它几乎贴着一根老竹的断面飞过,那一瞬,阳光正落在竹丝纹理上,光影交错,竟与蝶翼的纹路重叠在一起。
曹嘉宁猛地站起身。
“怎么了?”张伯问。
“刚才那只蝴蝶……”他声音有点抖,“它飞的时候,翅膀的颜色变化,跟竹丝的色阶流转……是一样的。”
张伯眯起眼:“你说啥?”
曹嘉宁己经冲到了那根老竹前,蹲下身,用放大镜仔细看断面。天然形成的七种色调由内向外扩散,深浅过渡自然,就像蝶翼上的虹彩层层晕开。
他翻出速写本,撕下一页,开始画。先勾出蝴蝶轮廓,再把竹丝的纹理走向融入翅脉结构。笔尖越划越快,线条逐渐清晰——不再是瓶罐篮的传统器型,而是一件悬空展开的立体编织物,形如破茧而出的蝶,通体由七彩竹丝交叠而成,每一根丝线都对应一种天然染色的老篾。
“不是做器。”他喃喃道,“是造一场梦。”
张伯走过来,看了眼本子上的草图,眉头慢慢松开:“这模样……倒有点像祠堂影壁上那幅‘化羽图’。老辈人说,竹有灵,三年成材是肉身,五年通气是魂,十年不开裂,才算入道。它活着的时候不动,死了被人编成器,反倒活了过来——像不像蝴蝶?”
曹嘉宁抬头看他。
“你说得对。”他笑了,“它是从竹子里飞出来的。”
他翻开速写本新的一页,写下西个大字:**蝶梦中华**。
下面一行小字:以七印定式为骨,以天然色阶为血,以破茧之意为魂。让手艺自己说话。
张伯看着那几个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布包里取出那把老砍刀,递过去:“试试?”
曹嘉宁接过刀,走到最近的一株老竹前。刀刃贴着根部,轻轻一压,咔的一声,竹节断裂。他没急着割第二根,而是把断口朝上举起来,对着光看。
竹丝细密,色泽沉稳,从根部到梢头,颜色渐变如同呼吸。
“能用。”他说,“这才是真正的霜纹青篾。”
张伯点点头:“带几片回去验料就行,别贪多。老竹难得,得留些给以后。”
曹嘉宁小心剥下三片竹篾,用防水袋封好,放进背包。又捡了几片落叶夹进本子,准备回去比对纤维结构。
两人收拾停当,准备返程。太阳己经升得老高,雾气散尽,林间亮堂起来。
走出谷口时,曹嘉宁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凤尾蝶还在林中飞舞,绕着那片老竹转了一圈,忽然振翅高飞,穿过树冠,消失在天光里。
“它不会回来了。”张伯说。
“但它留下了样子。”曹嘉宁拍了拍背包,“足够我们把它编出来。”
回村的路比来时轻松。脚下的土路渐渐清晰,远处鸡鸣声隐约可闻。曹嘉宁走得快了些,肩上的背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放大镜在侧袋里磕出细微声响。
张伯落后几步,忽然喊住他:“你想过没有,为啥偏偏是蝴蝶?”
曹嘉宁停下,转身。
“你说这作品,为啥不能是鸟,不能是鱼,非得是蝶?”
他想了想,说:“因为蝶不一样。它从前是虫,趴在土里啃叶子,谁也不多看一眼。可它熬过冬天,破开茧壳,就能飞。飞得多高,没人知道。”
张伯咧嘴笑了:“那你这作品,也算替咱们这些老手艺喊了一嗓子。”
“不只是喊。”曹嘉宁眼神亮着,“是要飞。”
他们继续往前走。阳光洒在身上,影子拉得很长。
快到村口时,曹嘉宁忽然从背包里抽出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用力写下三个字:**破茧日**。
笔尖戳穿了纸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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