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嘉宁从茶具摊前首起身，手指在放大镜边缘蹭了蹭。刚才那幅画挂得偏斜，光线被遮去大半，可越是这样，他越觉得不对劲。他往前走了两步，离字画摊近了些。
摊主是个瘦高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唐装，正对着一个戴金链子的中年男人说得起劲：“您看这虾须，一根根透亮，活的一样！齐老先生晚年画虾，讲究‘一笔成形’，这幅可是真迹里的精品。”
金链男凑近了瞧，嘴里啧啧有声：“听说齐老的虾图，拍卖都拍出几百万了？”
“那是自然！”摊主立刻接话，“我这幅要是送去鉴定，十万打底。不过今天遇见识货的，八万五，交个朋友。”
曹嘉宁没吭声，只站在人群外侧，目光扫过那幅画。纸面泛黄均匀，墨色浓淡也像那么回事，虾群游动的姿态也算生动。但就是太“像”了——像教科书里拓出来的。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外套右兜，放大镜还在。趁着摊主低头整理画轴，他迅速凝视画心三秒。
眼前景象一闪：一张印刷机缓缓吐出纸张，墨迹未干，有人蹲在灯下，用毛笔一点点描补线条。随后浮现几个字：【机制底稿，人工添墨，无年代气息】。
赝品。
他收回视线，眼角微微跳了一下。右眼有些发胀，像是连续盯了强光太久。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上己换上几分闲散神色。
“哎，小伙子，你也懂这个？”摊主不知何时注意到了他，笑着招呼，“要不要过来瞅瞅？说不定捡个漏。”
曹嘉宁笑了笑：“我就路过，随便看看。”
“别谦虚嘛。”摊主把画往他这边挪了挪，“你刚才站那儿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都不带眨的，一看就是行家。”
围观的人跟着笑起来。金链男也转头看他，带着点试探的意味。
曹嘉宁也不推辞，往前一步，伸手轻轻点了点画角：“您这画，挂得有点歪。”
他一边说，一边顺势把画扶正。动作自然，像是真在帮忙。可就在调整角度的瞬间，他又看了三秒——这一次更清楚，宣纸上墨迹浮于表面，尤其是落款处，印章油色新得扎眼。
“您说是齐老亲笔？”他抬头问。
“千真万确！”摊主拍胸脯，“我舅舅以前在荣宝斋干过，一眼就认出来了。”
“哦。”曹嘉宁点点头，忽然笑了，“那您舅舅要是知道这画是拿旧宣纸先写字、再整体做旧的，估计得气得从床上蹦起来。”
摊主笑容一滞：“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曹嘉宁语气轻松，“就是提醒一句——真正的老画，泛黄是自然渗透，不会整张纸一个颜色。您瞧这题字周围，纸色比别处浅一分，说明是写完字才做旧的。还有这印章，印泥还没吃进纸纤维，浮着呢。”
他说着，指尖在落款处轻轻一抹：“要是不信，您拿湿毛巾擦一下，保管掉色。”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呼。
金链男立刻缩回手：“等等，这……这该不会真是假的吧？”
“假不假我不知道。”曹嘉宁摊手，“但我敢说，这东西上不了拍卖行。”
摊主脸色变了，猛地伸手要卷画：“什么真假！我这本来就是交流品，又没说是真迹！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较真！”
“你刚才还说‘一眼真品’呢。”曹嘉宁按住画轴一头，没让他收走，“价格都开到八万五了，现在又说只是‘交流’？那不如早说清楚，省得人家白忙活。”
“你——”摊主瞪着他，声音拔高，“你谁啊你？管这么宽？”
“我不是管闲事。”曹嘉宁依旧笑着，“我是怕有人花了钱，回头睡不着觉。你说是不是？”
金链男连连点头：“对对对，幸亏听了这话，不然我真掏钱了。”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也开口：“小兄弟说得在理。这虾须太顺了，齐老晚年的笔，是有颤劲的，越老越抖，反而越活。这画……太平了。”
摊主脸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把画硬扯过去，三两下卷成筒，塞进布袋。临走前狠狠剜了曹嘉宁一眼，转身就走，背影仓皇。
人群渐渐散开，有人低声议论：“这小子有点东西啊。”“可不是，一句话就把人说跑了。”
曹嘉宁没理会，掏出水壶喝了一口。凉水滑下去，脑子清醒了些。他抬手揉了揉右眼，那股胀感还在，但没之前厉害了。
他刚要走，眼角余光扫到对面巷口。
王麻子站在那儿，靠墙抽烟。烟刚点上，火光在昏暗里闪了一下。他没看曹嘉宁，目光落在地上，像是在数砖缝。可曹嘉宁知道，他在听，也在看。
两人隔了十几米，中间是来往人流。
王麻子抬起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烟雾飘散的瞬间，他抬眼看了过来。
曹嘉宁没躲，迎着他视线，笑了笑。
王麻子没笑，也没动，只是把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慢慢插进皮夹克口袋。
曹嘉宁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他从包里翻出一张旧报纸，展开一角，里面包着一块碎瓷片——早上捡漏时顺手从地摊边拾的，看着像清末民窑的东西。
他盯着看了三秒。
眼前浮现画面：【胎土松散，釉面抛光，现代仿制】。
他轻哼一声，把瓷片重新包好，塞回包里。
这市场，真是哪儿都有坑。
他往前走，路过一个卖鼻烟壶的摊子，老板正低头擦壶。他脚步微顿，目光扫过货架。
最底下一层，有个青花小瓶，不起眼地摆在角落。
他蹲下身，假装系鞋带，眼睛却锁定瓶子。
三秒。
【明代民窑残器，后经修复，保留原底款】。
他心头一动，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喊。
“曹哥！”
他回头。
叫他的是个穿格子衫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个帆布包，满脸堆笑：“刚才那事儿我看到了，牛啊！你是不是跟哪个老师傅学过？”
曹嘉宁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瞎琢磨的。”
“别谦虚了！”格子衫凑近，“我这儿有几张老照片，想请您给掌掌眼，就在这儿附近茶馆坐会儿？”
曹嘉宁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眼那个青花瓶。
格子衫见他犹豫，赶紧说：“您放心，不白看，我带了茶叶，咱边喝边聊。”
曹嘉宁想了想，点头：“行，走吧。”
两人并肩往外走。
茶馆在街对面，门口挂着褪色的蓝布帘。格子衫掀帘进去，热情地找了个靠窗位置。
小二端来茶壶，格子衫亲自倒了一杯，双手递过来：“曹哥，敬您。”
曹嘉宁接过，刚要喝。
格子衫忽然压低声音：“其实吧，我今天来找您，不光是看照片的事。”
曹嘉宁停住，杯子悬在半空。
“我知道您眼力好。”格子衫盯着他，“我也知道，您刚才揭穿的那个摊主，是王麻子介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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