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嘉宁把茶杯轻轻放回桌上，热气还在水面上打转。格子衫青年脸上那层笑还没散，可眼神己经变了，像是等着他往下跳。
“你说王麻子介绍的摊主？”曹嘉宁抬眼，“那你呢？谁让你来的？”
青年一愣，手指在包带上搓了两下：“我……就是听说您厉害，想请您看看东西。”
“哦。”曹嘉宁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放大镜，在指尖转了一圈又塞回去，“那你带的东西呢？不拿出来？”
“在、在包里。”青年低头翻包，动作却慢了下来。
曹嘉宁没催，只盯着他手背上的青筋。人一紧张，血管会跳得快些。这人不是来求鉴的，是来探路的。
“其实吧，”青年忽然抬头，声音压低，“我知道您有本事，一眼就能断真假。刚才那幅画，要不是您开口，金链哥早掏钱了。”
“那是他运气好。”曹嘉宁语气平平，“我也就多看了两眼。”
“可不止两眼。”青年凑近，“我听说，您看东西前都要盯三秒，像在等什么反应。是不是……真能看出年份、来历？”
曹嘉宁笑了，笑得有点懒：“你看过杀猪吗？”
青年一怔：“啊？”
“杀猪前，猪都哼哼，可没一头知道自己为啥被绑。”曹嘉宁站起身，拍了拍裤缝，“你想打听的事，我不懂。但你要真有老物件，别藏着掖着，光明正大拿出来看。鬼鬼祟祟的，东西再真也让人起疑。”
他说完，拎起帆布包就走。帘子在他身后晃了两下，蓝布边角褪得发白。
外头日头正好，照得石板路泛光。他没回自己摊位，反而拐了个弯，朝东区深处走去。
王麻子的摊子在拐角第三家，靠墙摆着一溜铜器。最前面那个青铜爵，摆在红绒布上，底下压着张纸条：老户出让，详谈。
曹嘉宁停下脚步，没急着靠近。他先扫了眼周围——两个老头在隔壁挑鼻烟壶，一个穿夹克的女人蹲着看瓷片，还有个戴鸭舌帽的站在王麻子身后，不动声色。
那是古玩城老板。
曹嘉宁心里咯噔一下。这人平时从不到摊位露面，今天亲自坐镇，还站得这么靠后，分明是在盯场子。
他装作随意走近，目光落在青铜爵上。爵身斑驳，绿锈自然，耳部有细微裂痕，底部刻着模糊铭文。乍一看，确实像出土不久的老货。
他右手伸进口袋，捏住放大镜，低声默念：“三、二、一。”
眼前一闪——画面浮现：一只粗糙的手将铜爵放进土坑，旁边撒了几把酸粉，接着泼水掩埋。时间显示：三天前。
【现代仿制，化学做旧，无历史残留】
曹嘉宁眼皮跳了跳。右眼一阵发涩，像是被砂纸蹭过。他不动声色地退半步，假装系鞋带，眼角余光却锁住柜台下方。
古玩城老板正弯腰，把一只小木盒塞进暗格。动作很快，但没躲着他。
他首起身，慢慢往后退了两步，站在人群边缘。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早上他路过时，亲眼见过这件爵。那时候它摆在角落，王麻子还特意用布盖着，说是“刚收的，不敢乱晒”。他顺手看了一眼，启动鉴灵瞳——当时看到的是另一番景象：祭祀火光中，有人跪拜献爵，背景是残破宗庙，空气中飘着草木灰味。
【明代中期仿商周礼器，传世保存，有百年以上气息】
那是真品。而现在这个，是赝品。
他们调包了。
就在他去茶馆的这二十分钟里，真品被换下，赝品顶上。整个过程干净利落，连布都没动一下，外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目的呢？
要么是等他主动开口说这是假的，然后反咬他“污蔑同行”；要么是等别的买家上钩，事后栽赃他“伙同造假”。不管哪条路，都是冲着他来的。
曹嘉宁把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碰到防水袋里的钞票。两万块还在，硬邦邦的，像一块砖。
他深吸一口气，往回走。
自己的摊位空着，布垫卷了一半，几件杂货散在桌上。他坐下，掏出随身小本和圆珠笔，低头写起来。
“王+孙=局”三个字划得很重，最后一笔戳破了纸。
旁边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王麻子叼着烟走过来，皮夹克闪着油光。古玩城老板跟在后面，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公事公办。
“小曹啊。”王麻子咧嘴一笑，“忙呢？”
“整理东西。”曹嘉宁合上本子，抬眼看他，“有事？”
“没事就不能聊聊？”王麻子把手搭在桌角，“刚才听说你在茶馆跟人讲古玩经，讲得挺热闹。”
“瞎聊几句。”曹嘉宁笑了笑，“都是听来的，当不得真。”
“可有人说了，你眼光毒得很。”古玩城老板开口，声音沉，“连齐老的画都能一眼识破，是不是？”
“那画挂得歪，我顺手扶了一下。”曹嘉宁耸肩，“至于真假，我说了不算，得专家定论。”
“那你对铜器熟不熟？”王麻子忽然问。
“一般。”
“一般？”王麻子笑出声，“那你敢不敢来看看我那件爵？都说值不少钱。”
曹嘉宁看着他：“你想让我看？”
“是啊。”王麻子扬眉，“你要是能看出门道，我请你喝酒。要是看不出，咱就当交个朋友，以后多照应。”
围观的人渐渐聚拢。刚才那两个老头也过来了，女人抱着包站在边上，眼睛来回扫。
曹嘉宁站起身，拍拍裤子：“行啊，反正闲着。”
他跟着两人走到摊前，再次看向那件青铜爵。
三秒。
【现代仿制，化学做旧，无历史残留】
和刚才一样。
他嘴角微微，低头仔细查看爵身，手指虚点耳部裂痕：“这裂是人为敲的，为了显得老旧。锈色也不对，真正的土沁是层层渗透，这个是刷上去的。”
“胡扯！”古玩城老板脸色一沉，“你凭什么这么说？有证据吗？”
“我没有证据。”曹嘉宁首起身，看着他，“但我能说说它怎么做的——先用模具翻铸，再用醋酸和盐水泡几天，最后撒铜粉掩味。对吧？”
人群嗡了一声。
王麻子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你懂这些？”古玩城老板声音发紧。
“我不懂技术。”曹嘉宁摇头，“我只看东西本身。它有没有‘活’过，我看得出来。”
“放屁！”王麻子猛地一拍桌子，“你一个卖破烂的，凭什么在这指手画脚？我这可是祖上传的！”
“那你祖上挺会造假。”曹嘉宁淡淡道，“三天前埋的，现在挖出来，新鲜着呢。”
“三天前？”古玩城老板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闭嘴。
可晚了。
曹嘉宁盯着他：“您刚才说啥？三天前？”
没人接话。
围观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那个戴眼镜的老头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底座内壁，忽然皱眉：“这锈……是湿的。”
曹嘉宁笑了。
他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着王麻子：“你们设局可以，但下次别找这么嫩的托儿。茶馆那个格子衫，演技太差，话太多。”
王麻子站在原地，脸涨成猪肝色。
曹嘉宁继续往前走，风吹起他外套下摆。他右手插在口袋里，拇指着放大镜边缘。
右眼还在涩，但他没揉。
他知道，这一局过了。
可更大的局，才刚开始。
他走到巷口，忽然停下。
前方，王麻子的摊位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柜子被踹翻。
他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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