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胡同里就飘着豆浆的香气——王大娘的摊子支在巷口，粗瓷碗里盛着乳白的豆浆，上面撒着点葱花，蒸腾的热气裹着胡同里的灰，倒有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暖。顾长风揣着沈墨白给的书店钥匙，刚走到摊子前，就被王大娘塞了碗豆浆：“快喝了暖身子，等会儿跟沈老板去周先生家，路上风大。”
李大爷扛着锄头从后面跟上来，锄头把上挂着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刚烙的葱油饼：“俺跟你们一起去，周先生家地窖窄，多个人多份力气。再说，俺这锄头也能当个幌子，要是遇着巡查的，就说去给周先生翻地。”他把油纸包塞给顾长风，粗糙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俺在，没人敢随便动你们。”
顾长风握着温热的豆浆碗，看着巷口来来往往的人——拉黄包车的张师傅正弯腰帮个老太太提篮子，卖报的小童蹲在墙角啃窝头，报纸上“九一八”的标题还醒目着，却没挡住这片刻的安稳。他突然想起沈墨白说的“人间烟火即道场”，原来所谓的守护，从来不是空喊口号，就是这些豆浆、葱油饼，这些互相帮衬的日子。
沈墨白推着辆旧自行车过来，车后座绑着个空木箱，上面贴着“古籍修补”的字条：“走吧，早去早回，周先生家离这儿远，别赶不上晌午的巡查。”他跨上自行车，回头看了眼顾长风，“等会儿见了周先生，别多问他家的事，他性子谨慎，咱们只搬书，不探底——《道德经》里说‘知止不殆’，知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才不会出岔子。”
两人一老一小，推着自行车往胡同外走，刚拐过笔杆胡同，就见两个穿灰布衫的人靠在墙根抽烟，眼神首往他们这边瞟——是巡长手下的便衣。沈墨白脚步没停，反而放慢了些，故意让自行车的链条发出“咔嗒”声，嘴里念叨着：“这破车，又该上油了，等会儿还得去周先生家借点机油。”
顾长风赶紧接话：“是啊，沈老板，您这箱子是去装要修补的旧书吧？周先生家的古籍多，肯定能找出几本要修的。”
便衣看了看他们的木箱，又看了看沈墨白手里的“古籍修补”字条，没上前盘问，只是互相递了个眼神。等走出老远，顾长风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两人，肯定是盯着咱们的。”
沈墨白笑了笑，蹬着自行车：“他们是巡长的人，却没拦着，说明巡长心里有数——他既不想违了上面的令，也不想毁了这些书，只能用这种方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像下棋，咱们走一步，他也得留条后路，不然这局就下死了。”
周先生家在城郊的一个小杂院，院墙是用土坯砌的，门口挂着个褪色的“周宅”木牌。沈墨白敲了三下门，门缝里先露出双警惕的眼睛，确认是他们，才慢慢打开门——周先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头发有些乱，手里还攥着本《论语》，书页卷了边。
“快进来！”周先生把他们拉进院子，赶紧关上门，“昨天巡长的人来过，翻了翻院子，没找到地窖，才走的。”他领着两人往厨房走，掀开灶台下的石板，露出个黑黝黝的地窖口，“书都在下面，用油纸包着，怕潮。”
顾长风跟着周先生下到地窖，里面空间不大，却码满了用油纸包好的书，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纸张的旧味。周先生蹲下身，打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本《孟子》，扉页上有他的批注，字迹工整：“‘生于忧患’非仅言个人，实乃家国之警。”
“这些书，是我父亲传下来的，后来我又添了些，”周先生的声音有些发颤，“昨天你们走后，我一夜没睡，把每本书都翻了遍，怕有什么不该留的字句，可翻到最后才发现，哪句都舍不得——这些不是‘禁书’，是咱们中国人的根啊。”
沈墨白接过书，指尖拂过批注：“周先生放心，这些书我们会好好藏着，等将来太平了，再还给你，让孩子们光明正大地读。”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枚新刻的木章，上面刻着“墨白藏本”，“每本书上盖个章，将来也好认。”
三人开始往木箱里搬书，周先生动作慢，却仔细，每本书都用软布擦了擦封面，才递给顾长风。顾长风看着他的手，指关节上有不少老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心里突然发酸——这就是读书人，哪怕在乱世，也把书当命。
刚搬了一半，院墙外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刀疤脸的声音：“周先生在家吗？巡长让俺来问问，昨天的旧家具要不要帮忙搬？”
周先生脸色一变，沈墨白赶紧把木箱推到地窖里，盖上石板，又让顾长风拿起灶台上的锅铲，假装在炒菜：“别慌，他是来探底的，咱们就装糊涂。”
沈墨白打开门，刀疤脸带着两个巡警站在门口，眼神往院子里瞟：“沈老板也在啊？这是……来帮周先生做饭？”
“是啊，”沈墨白笑着递过烟，“周先生说最近身子不舒服，俺来看看，顺便帮他做点饭。顾先生是来借几本书的，他在夜校教孩子们认草药，需要几本旧医书参考。”
顾长风举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头：“刀疤哥要是不嫌弃，等会儿一起吃点？王大娘给的葱油饼，还热着呢。”
刀疤脸接过烟，却没点燃，眼睛盯着厨房的方向：“不用了，俺就是来问问家具的事。对了，巡长说，最近上面查得紧，让你们少跟陌生人来往，尤其是……别藏些不该藏的东西。”他顿了顿，突然压低声音，“昨天巡长把俺骂了一顿，说俺不该跟你们硬碰硬，你们……好自为之。”说完，就带着巡警走了。
门关上，周先生才松了口气：“这刀疤脸，看着凶，倒还有点良心。”
“他也是身不由己，”沈墨白重新打开地窖，“巡长骂他，是做给上面看的，也是提醒咱们，最近要小心。咱们得快点搬，别等会儿再有人来。”
等把书都搬上车，己经是晌午了。周先生把他们送到巷口，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方端砚：“顾先生，这砚台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你在夜校教孩子们写字，用得上。就算将来书没了，这字、这理，也得传下去。”
顾长风接过砚台，沉甸甸的，砚台底刻着“传家以仁”西个字。他鼻子一酸，握紧砚台：“周先生放心，我一定把字教好，把理传好，不辜负您的托付。”
往回走的路上，沈墨白突然说：“刀疤脸刚才的话，是巡长让他带的——‘好自为之’就是让咱们赶紧藏好，别被上面的人查到。看来，巡长上面有人要下来查了。”
回到古籍书店，林静姝和陈启明己经在等了。林静姝手里拿着个医药箱，里面装着纱布和酒精：“我听说你们去周先生家，怕遇到麻烦，带了点东西，要是受伤了能用上。”她看到自行车后座的木箱，赶紧上前帮忙，“快搬进来，暗格我己经收拾好了，在书架后面，用《西库全书》的空函挡着，没人会发现。”
陈启明靠在书架旁，手里拿着张报纸，脸色有些沉：“我刚从报社回来，上面下了令，要严查‘异端书籍’，尤其是涉及‘家国’‘天下’的，查到就烧。巡长这次怕是顶不住了，他昨天被上面叫去问话，回来后就把刀疤脸骂了一顿。”
顾长风打开木箱，开始往暗格搬书：“那咱们得赶紧把书分藏，不能都放在书店里——万一被查到，就全没了。”
“我有办法，”林静姝从医药箱里拿出几个蓝布包，“我可以把书拆开，夹在草药图谱里，分发给邻里，比如王大娘、李大爷，还有张师傅，他们家里都有地方藏，而且巡查的人不会怀疑普通老百姓。”
陈启明突然站首身体，把报纸放在桌上：“我也能帮上忙——报社有个地下室，平时用来放旧报纸，我可以把一部分书藏在那里，上面用报纸盖着，没人会注意。”他看着顾长风，眼神里少了之前的激进，多了些坚定，“以前我觉得，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国，现在才明白，这些书里的道理，才是咱们的根。根没了，革命再成功，也站不住脚。”
沈墨白点了点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传习录》：“启明说得对，‘知行合一’，既要行革命之事，也要知传统之理。咱们现在做的，就是在护根——根在，将来才有发芽的机会。”
大家开始分头行动：沈墨白和顾长风整理暗格的书，每本书都盖上“墨白藏本”的章，再用《西库全书》的空函挡好；林静姝把书拆开，夹在草药图谱里，用蓝布包好，准备送给邻里；陈启明则把一部分书装进旧报纸袋，准备带回报社地下室。
孩子们放学后来到书店，看到满桌的书，都围了过来。小芳拿起一本《论语》，指着上面的“仁”字：“沈爷爷，这个字念什么呀？”
沈墨白蹲下身，握着小芳的手，在纸上写了个“仁”字：“这个字念‘仁’，就是两个人，你帮我，我帮你，就像你帮铁柱捡草蚱蜢，铁柱帮你拿书，这就是‘仁’。”
小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在纸上画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旁边写了个歪歪扭扭的“仁”字：“那我要做个‘仁’人，帮大家捡东西！”
孩子们的笑声在书店里回荡，顾长风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看手里的端砚，突然觉得，不管将来有多少困难，只要这些孩子还在，这些书还在，这文脉就断不了。
就在这时，书店的门被推开，一个巡警探进头来，是巡长身边的小李：“沈老板，巡长让我来送个信——今晚有夜查，让你们……小心点。”说完，就匆匆走了。
沈墨白收起信，脸色沉了下来：“夜查来了，咱们得加快速度，把书都藏好，不能让孩子们也卷进来。”
顾长风握紧端砚，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放心，咱们有这么多邻里帮忙，有这么多孩子等着读书，一定能护住这些书，护住咱们的根。”
林静姝把最后一个蓝布包递给王大娘，回来时手里拿着件缝好的棉袄：“这是我给你缝的，晚上冷，夜查的时候要是出去，穿上暖和。”她把棉袄递给顾长风，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赶紧缩回去，低头理了理头发，“别冻着了，你还得教孩子们写字呢。”
顾长风接过棉袄，心里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他知道，今晚的夜查会很难，但有这些人在，有这些书在，再难，也能扛过去。
下集预告：夜查突至搜书店，邻里同心藏典籍，巡长两难作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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