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散尽时,胡同里的青石板终于晒到了日头,却没多少暖意——腊月的风裹着沙尘,刮在脸上像细针扎。顾长风蹲在学堂门口,看着小芳把写好的信叠成纸鸢模样,指尖还沾着粉笔灰,在信纸上蹭出淡淡的白印。“小芳,信要折得方方正正,才能寄到前线去。”他伸手帮女孩把纸角捋平,触到她冻得发红的指尖,心里一紧,“怎么不戴手套?”
小芳把脸埋进衣领里,声音瓮瓮的:“俺娘说手套要给爹留着,爹在前线冷。顾先生,俺写的‘信’字,爹能看懂不?”她指着信上歪扭的字,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顾长风刚要开口,身后传来林静姝的声音:“能看懂的,你爹一看就知道是俺们小芳写的。”她手里端着个陶盆,里面是煮好的萝卜汤,热气氤氲着飘过来,“快进屋喝碗汤,手冻坏了怎么写信?”
孩子们一窝蜂地往屋里涌,王大娘正蹲在土台子边,把烤得焦香的红薯摆成一排,见了林静姝就笑:“静姝丫头有心了,这萝卜汤熬得稠,孩子们能喝暖。”她起身时腰杆顿了顿,顾长风赶紧上前扶了一把——昨天宪兵来闹时,王大娘为了拦着掀床帘的宪兵,腰被撞了一下,到现在还疼。
“大娘,您歇着,这些活我来。”顾长风接过王大娘手里的粗布巾,擦了擦土台子上的灰。沈墨白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本线装的《金刚经》,书页边缘都翻得起了毛,他指尖在“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一句上停了停,抬头看向顾长风:“长风,今早启明去胡同口打听,保长昨儿晚上去了刘三的赌坊——刘三是这一带的地痞,手里养着两条恶犬,专替人干些堵门要债的勾当。”
顾长风手里的布巾顿了顿:“您是说,保长要让刘三来闹?”
“不好说。”沈墨白把《金刚经》放在桌案上,案上还摊着孩子们写的信,有几封上面沾了泪痕,“《道德经》里说‘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保长的心思太急,急着邀功,就容易露破绽。但咱们也得防着——他知道学堂藏着典籍,更知道这学堂是街坊们的念想,说不定会从‘断粮’上动手。”
正说着,陈启明掀着门帘进来,脸上沾了些尘土,手里攥着个干硬的窝头,咬了一口才说:“没错,我在赌坊外听见了,保长给了刘三两块大洋,让他‘看好’胡同口,不让咱们出去买米买煤。还说……还说要是能把孩子们吓走,再给一块。”他把窝头掰成两半,递给顾长风一块,“这是我从街口粮店讨的,粮店老板说,保长跟他打了招呼,不卖给咱们学堂东西。”
林静姝端着汤的手紧了紧,眉头皱起来:“这可怎么办?缸里的米只够吃两天,煤也快烧完了,总不能让孩子们冻着饿着。”
王大娘一拍大腿:“怕他个啥!俺家还有半袋小米,是俺儿子临走前留下的,先拿来给孩子们吃!还有煤,俺家炕洞里还藏着两筐,够烧几天的!”
“俺也有!”门口传来张大爷的声音,他扛着个布袋子走进来,里面装着土豆,“保长那龟孙子,昨天还跟俺说学堂藏反日分子,俺就不信!俺孙子天天来这儿认字,没见着啥反日的,倒见着你们教孩子孝顺爹娘,惦记前线的爹——这要是反日,那俺也是反日的!”
街坊们接二连三地来,有的拎着白菜,有的抱着柴禾,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李婶,都把家里的粗布给孩子们拿来做手套。顾长风看着满屋子的东西,眼眶发热,沈墨白拍了拍他的肩:“《论语》里说‘德不孤,必有邻’,你守着‘仁心’办学,街坊们就会跟着守着你。保长想断粮,却断不了人心。”
林静姝把街坊们拿来的东西归置好,转头看见顾长风还在盯着那些信,就走过去:“要不咱们今天把信寄出去吧?我去趟邮局,顺便看看能不能绕开胡同口,买点米回来。”
顾长风摇摇头:“不行,刘三肯定在胡同口盯着,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和启明一起去,他熟悉路,能绕到后门的小巷子。”
两人收拾好信,揣着钱往巷口走。果然,刚到胡同拐角,就看见两条恶犬蹲在那里,刘三靠在墙根抽烟,见了顾长风就笑:“顾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保长说了,这胡同口最近不安全,您还是别出去了。”
陈启明往前一步,挡在顾长风身前:“刘三,少跟我们来这套!保长给了你多少钱?我们也给,你让开!”
刘三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碾灭:“陈记者,别不识好歹!保长说了,谁敢帮学堂,就是跟皇军作对——这两条狗,可是咬过人的。”他吹了声口哨,两条恶犬立刻站起来,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吼。
顾长风攥紧了手里的信,心里盘算着——硬闯肯定不行,狗一叫,保长说不定又会引来宪兵。他想起沈墨白说的“软和的法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窝头,慢慢蹲下身,把窝头掰成小块扔过去:“狗也是通人性的,你饿它们,它们才会咬人。”
恶犬闻着窝头的香味,往前凑了凑,却不敢动——刘三又吹了声口哨,狗立刻退了回去。刘三冷笑:“顾先生,别白费力气了!今天你们就是别想出这个胡同!”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王大娘的声音:“刘三!你还是不是人!”王大娘手里拿着根棍子,身后跟着几个街坊,“你娘生病的时候,是谁帮你请的大夫?是顾先生!你儿子没地方认字,是谁让他来学堂的?也是顾先生!你现在为了几块大洋,就帮着保长欺负人,你良心被狗吃了?”
刘三的脸涨得通红,别过脸去:“我……我也是没办法,保长拿我娘威胁我……”
“你怕保长,就不怕街坊们戳你脊梁骨?”张大爷走过来,手里拿着个锄头,“今天我们就站在这儿,看你敢不敢让狗咬人!”
街坊们围了上来,刘三看着众人的眼神,手都开始抖了。他又吹了声口哨,想让狗扑上来,可那两条狗却往后缩了缩——刚才顾长风扔的窝头,还在地上放着。刘三咬咬牙,踢了狗一脚:“没用的东西!”转身就往保长家跑。
顾长风松了口气,对街坊们道谢:“谢谢大家,不然我们今天还真走不了。”
王大娘摆摆手:“谢啥!咱们都是一家人,学堂要是没了,孩子们就没地方认字了。快去吧,早去早回,别让孩子们等急了。”
两人绕过后门的小巷子,到了邮局。邮局的伙计接过信,看了看地址,就叹了口气:“顾先生,最近前线的信不好寄,好多地方都断了邮路,这些信说不定寄不到。”
顾长风愣了愣,心里有点失落——孩子们那么认真地写信,要是寄不到,该多难过。陈启明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咱们先寄出去,说不定哪天邮路通了,就能到了。就算寄不到,咱们也能告诉孩子们,信己经寄走了,爹肯定能收到。”
从邮局出来,两人又去了粮店。粮店老板见了他们,左右看了看,才把他们拉到后院:“顾先生,不是我不卖给你们,保长昨天带了宪兵来,说我要是卖给你们东西,就封我的店。我给你们装半袋米,你们从后门走,别让保长看见。”
抱着米往回走时,顾长风看着手里的信,突然说:“启明,要是这些信真的寄不到,咱们能不能自己想办法?比如找那些去前线送物资的人,让他们帮忙带过去?”
陈启明点点头:“我认识几个运输队的人,回头我去问问。不过这得冒风险,运输队的人怕被宪兵查。”
“只要能让孩子们的心意到,风险也值得。”顾长风握紧了手里的米袋,“沈先生说,‘信’就是‘言必信,行必果’,咱们答应孩子们要寄信,就不能食言。”
回到学堂时,孩子们正围着沈墨白听故事,沈墨白手里拿着《论语》,讲的是“曾子杀猪”的故事。见顾长风回来,小芳立刻跑过来:“顾先生,信寄出去了吗?爹能收到吗?”
顾长风蹲下身,摸了摸小芳的头:“寄出去了,你爹肯定能收到。就算暂时收不到,咱们也会想办法让他知道,小芳很想他。”
林静姝走过来,帮顾长风把米袋放下,又递给他一块热红薯:“刚才刘三来闹的事,王大娘都跟我们说了,还好有街坊们帮忙。”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顾长风的手,两人都愣了一下,林静姝赶紧收回手,耳根红了,“我给你熬了点姜汤,你刚才在外面冻着了,喝点暖暖身子。”
顾长风接过姜汤,暖意从喉咙滑到心里。他看向沈墨白,沈墨白正对着他笑,眼里满是欣慰。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把学堂的影子拉得很长,孩子们的读书声飘出窗外,混着红薯的甜香和姜汤的暖意,在胡同里散开。
可谁也没注意,保长家的窗户后,刘三正跟保长说着什么,保长的脸沉得像锅底,手里的烟卷烧到了指尖都没察觉。他猛地把烟卷扔在地上,恶狠狠地说:“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今晚就让那两条狗闯进学堂,把孩子们吓跑!要是还不行,就放把火,把学堂烧了!”
刘三吓了一跳:“保长,放火可是大事,要是被皇军知道了……”
“怕什么!”保长拍了拍桌子,“就说学堂自己走水,皇军还能怪到我头上?只要学堂没了,顾长风他们就翻不了天!”
夜幕降临,胡同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学堂里还亮着灯。顾长风和沈墨白在整理典籍,林静姝在给孩子们缝手套,陈启明在写稿子,记录学堂的事。孩子们都回家了,小芳临走前还特意把自己写的信放在桌案上,说要让顾先生再看看,有没有写错的字。
突然,院门外传来狗叫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刘三的口哨声。顾长风立刻站起来:“不好,是刘三的狗!”
沈墨白放下典籍,脸色沉下来:“别慌,把孩子们的信收起来,静姝,你去把门关紧,用木棍顶住。启明,你跟我去拿铁锹,要是狗闯进来,就用铁锹赶。”
林静姝赶紧去顶门,门闩刚插好,就听见“砰”的一声,狗爪子撞在门上,震得门板首响。刘三的声音在门外喊:“顾先生,快开门!不然我的狗就把门撞破了!”
顾长风走到门边,对着门外喊:“刘三,你别太过分!街坊们都在附近,你要是敢让狗进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门外的狗叫得更凶了,门板被撞得摇摇欲坠。陈启明拎着铁锹,站在门后,沉声道:“不行,这门顶不了多久,咱们得想办法把狗引开。”
沈墨白想了想,从厨房里拿出几块红薯,对顾长风说:“你把红薯从门缝里扔出去,狗闻到香味,说不定会去吃,咱们趁这个时候,去叫街坊们来帮忙。”
顾长风点点头,把红薯掰成小块,从门缝里扔出去。果然,狗叫声小了些,应该是去吃红薯了。沈墨白对陈启明说:“启明,你从后窗出去,绕到王大娘家,让她叫街坊们来。我和长风、静姝在这儿盯着。”
陈启明刚从后窗爬出去,门外又传来保长的声音:“顾长风,别以为叫街坊来就行!今天我就是要让你知道,跟我作对,没好下场!”
顾长风握紧了手里的木棍,心里却不慌——他知道,街坊们很快就会来,就像早上一样。他看向沈墨白,沈墨白眼里没有惧色,只有平静:“‘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咱们守着‘仁心’,就不怕他们的恶计。”
院门外的狗又叫了起来,门板被撞得更响了。林静姝站在顾长风身边,声音有点抖,却很坚定:“我跟你们一起等,街坊们会来的。”
顾长风转头看向林静姝,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她的眼里满是勇气。他心里一动,轻声说:“别怕,有我在。”
林静姝的耳根又红了,却点了点头,没说话。
就在这时,胡同里传来街坊们的声音:“保长!你在干什么!”“快把狗牵走!”
保长的声音慌了:“你们别过来!这是我跟顾长风的事,跟你们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学堂是咱们大家的!”王大娘的声音越来越近,“你再不走,我们就去叫宪兵!让宪兵看看你是怎么欺负人的!”
保长骂了一句,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狗叫声也远了。顾长风松了口气,打开门,看见街坊们拿着木棍、锄头站在门外,王大娘走过来:“没事吧?保长那龟孙子跑了,刘三也被我们赶走了。”
“没事,谢谢大家。”顾长风感激地说。
沈墨白走出来,看着街坊们,轻声说:“谢谢各位,今晚要是没有你们,后果不堪设想。”
“谢啥!”张大爷摆摆手,“咱们都是一家人,保长想欺负咱们,没门!以后晚上俺们轮流来学堂守着,看他还敢不敢来闹!”
街坊们都点头,说要轮流守夜。顾长风看着大家的脸,心里暖烘烘的——这就是沈先生说的“德不孤,必有邻”,有这样的街坊,再难的坎,也能跨过去。
回到学堂,林静姝给大家倒了杯热水,顾长风喝着水,突然说:“墨白先生,启明,静姝,咱们不能总被动防守。保长这次没成,下次肯定还会来更狠的。咱们得想个长久的法子,比如找个更隐蔽的地方,把典籍藏好,再把学堂搬到安全点的地方。”
沈墨白点点头:“长风说得对。我之前跟一个老友联系过,他在城外有个破庙,地方隐蔽,能藏典籍,也能办学。不过去城外得绕很多路,孩子们上学不方便,而且破庙得修一修才能住人。”
“我去修!”陈启明放下水杯,“我认识几个木工,能帮忙修庙。至于孩子们,咱们可以找辆驴车,每天接送他们。”
林静姝也说:“我可以去城外看看,有没有能买到药的地方,万一孩子们在城外生病,也能有药吃。”
顾长风笑了:“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和沈先生去城外看破庙,启明去找木工,静姝去打听药的事。咱们得尽快把这事办了,免得保长再找麻烦。”
夜色渐深,学堂里的灯还亮着,西个人围坐在桌案旁,商量着未来的计划。桌案上,孩子们写的信整整齐齐地放着,月光落在信上,像是给这些小小的心意,镀上了一层希望的光。
下集预告:破庙修屋藏典籍,宪兵搜山遇险情,老友援手解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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