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透，青溪镇的石板路上就飘着淡淡的竹屑香。陈启明蹲在戏台旁，手里攥着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正削着昨晚从山里砍来的竹枝——竹枝要削得粗细均匀，笔尖还要磨出细微的斜锋，才能让孩子们握得稳、写得顺。他瘸着的右腿垫着块粗布，时不时要换个姿势，额角渗着细汗，却没停下手里的活。
“启明，歇会儿再削吧，竹笔够今天用的了。”顾长风端着碗薄荷水走过来，递到他面前，“等会儿还要去山里找构树，得留着力气。”
陈启明接过水，猛灌了一口，抹了把汗笑道：“没事，多削些备着，万一后面来的孩子多了，也不愁没笔用。”他指了指戏台前的石板，几个孩子正拿着昨晚削好的竹笔，在石板上写“人之初”，小柱子还踮着脚，教小石头握笔的姿势，“你看孩子们多上心，咱当先生的，总不能让他们缺这缺那。”
顾长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暖融融的。林静姝正蹲在孩子们旁边，手里拿着片桂叶，教他们认“桂”字的写法，“左边是木字旁，像棵树，右边是‘圭’，就像两块叠着的石头，合起来就是桂树的‘桂’。”她边说边在石板上画，孩子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听得格外认真。
沈墨白这时从巷口走来，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裹着几块树皮，是昨晚去山里探路时捡的。“这就是构树皮，”他把树皮递给顾长风，指尖捏着树皮的纤维，“你看这纤维又长又韧，煮软了捶打后，就能造纸。只是造纸需要石灰和草木灰，镇上的药铺有石灰，草木灰得咱们自己烧。”
“我去烧草木灰！”张大爷扛着锄头从家里走来，身后跟着王大娘，手里提着个竹筐，“俺家灶膛里攒了不少，不够的话，再去山上砍些柴烧，保证误不了事。”
顾长风赶紧道谢：“多谢张大爷，您要是忙，就告诉我们，我们自己去烧也行。”
“忙啥，孩子们读书是大事！”张大爷摆摆手，把锄头往墙角一靠，接过王大娘手里的竹筐，“俺这就去灶膛里扒草木灰，你们收拾收拾，早点去山里，天黑前还能赶回来。”
众人说定后，顾长风、沈墨白、陈启明和两个年长的孩子——大虎和二牛，带着柴刀、绳子和麻袋，往山里走去。林静姝则留在学堂，和赵守义一起给孩子们上课，顺便整理周老爷送来的旧书，把适合孩子们读的，挑出来放在戏台后的厢屋里，方便他们取用。
山路比想象中难走，晨露打湿了裤脚，走起来滑溜溜的。陈启明的瘸腿时不时会疼，他却没说一声，只是放慢脚步，紧紧跟着众人。大虎和二牛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柴刀，帮着砍路边的荆棘，二牛还时不时弯腰，捡些掉落的桂花瓣，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回去给小芳，她喜欢桂花，说要夹在课本里。”
沈墨白看在眼里，笑着对顾长风说：“孩子们的心最纯，懂得惦记别人，这就是‘仁’的底子。咱们办学，不就是要守住这份纯良，再教他们明事理、辨是非吗？”
顾长风点点头，想起在北平读书时，先生讲《论语》里的“仁者爱人”，那时只觉得是句抽象的道理，如今在孩子们身上，才真正看到了“爱人”的模样——是小柱子教小石头写字，是二牛给小芳捡桂花，是林静姝为孩子们熬药膏，是张大爷为孩子们烧草木灰。这些细碎的小事，凑在一起，就是乱世里最珍贵的“仁”。
走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看到了一片构树林。构树的叶子又大又绿，树干不粗，树皮呈灰褐色，用手一撕，就能撕下一层韧皮。“就是这儿了！”沈墨白停下脚步，指着一棵看起来最粗的构树，“先砍这棵，树皮够咱们造第一批纸的了。”
陈启明拿起柴刀，刚要上前，大虎突然喊道：“先生，有动静！”他指着不远处的灌木丛，里面传来“沙沙”的声响，还夹杂着几句粗话。
众人赶紧躲到构树后面，屏住呼吸。灌木丛里钻出来几个壮汉，个个手里拿着刀，脸上带着凶相，一看就是土匪。为首的土匪扫视了一圈，看到构树林旁的顾长风等人，眼睛一亮，喊道：“嘿，这里有几个书生，肯定带着钱！兄弟们，上！”
“不好，是土匪！”陈启明把大虎和二牛护在身后，握紧了手里的柴刀，“你们别出来，我来应付！”
顾长风也握紧了柴刀，沈墨白则悄悄从怀里摸出个哨子，是之前游击队送的，遇到危险时吹响，附近的游击队要是听到，会赶来支援。“先别硬拼，”沈墨白轻声说，“他们人多，我们只有西个人，得想办法拖延时间，等游击队来。”
土匪们很快就冲了过来，为首的土匪举着刀，对着顾长风喊道：“把你们身上的钱交出来，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顾长风往前走了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是青溪镇学堂的先生，去山里找构树造纸，给孩子们读书用，身上没有钱。”
“没 money？骗谁呢！”土匪显然不信，上前一步，就要搜顾长风的身，“读书人哪个身上没几两银子？赶紧交出来，不然老子把你们的腿打断！”
陈启明见状，赶紧上前拦住他：“别碰顾先生！我们真的没钱，不信你们搜！”他敞开衣襟，里面只有件打了补丁的粗布褂子，口袋里空空如也，“我们办学都是靠镇上的乡亲们帮忙，连米都是借的，哪来的钱？”
土匪搜了搜陈启明的口袋，确实什么都没有，又去搜顾长风和沈墨白，只搜到几本线装书和一把哨子。为首的土匪气得骂道：“妈的，真是群穷书生！”他眼睛一转，看到旁边的构树，“既然没钱，就把这些树砍了，给老子当柴烧！”
“不行！”大虎突然冲出来，挡在构树前，“这树是用来造纸的，孩子们还等着用纸写字呢，不能砍！”
二牛也跟着冲出来，和大虎一起挡在构树前：“就是不能砍！你们要是敢砍树，我们就跟你们拼命！”
土匪被两个孩子的气势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举起刀就要砍：“两个小崽子，也敢跟老子叫板！”
“住手！”沈墨白突然吹响了哨子，哨声尖锐，在山里回荡。为首的土匪愣了一下，显然知道这是游击队的哨子，脸色变了变：“妈的，竟然有游击队的哨子！兄弟们，撤！”
土匪们慌慌张张地跑了，顾长风赶紧拉住大虎和二牛，检查他们有没有受伤：“没事吧？刚才多危险，怎么能冲出去呢？”
大虎摇摇头，眼里却没有惧色：“先生，构树不能砍，砍了就没纸给孩子们写字了。”
二牛也点点头：“我们不怕土匪，只要能让孩子们读书，我们就敢跟他们拼！”
顾长风看着两个孩子坚定的眼神，心里一阵感动。他想起沈墨白说的“仁者爱人”，孩子们不是不怕危险，而是因为心里装着其他孩子，装着学堂，才敢挺身而出。这份纯粹的守护，比任何道理都更有力量。
“好了，土匪走了，我们赶紧砍构树皮，早点回去。”沈墨白拍了拍两个孩子的头，“你们很勇敢，但下次遇到危险，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保护别人，知道吗？”
大虎和二牛点点头，帮着顾长风他们砍构树皮。构树皮很容易撕下来，不一会儿就装满了两个麻袋。陈启明的瘸腿又开始疼，他却没说，只是默默地扛着麻袋，跟在众人后面。
往回走的路上，大虎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桂花，递给顾长风：“先生，这桂花给你，回去让林先生夹在课本里，小芳肯定喜欢。”
顾长风接过桂花，花瓣虽然有些蔫了，却依旧散发着清香。他想起林静姝教孩子们认“桂”字的模样，想起她为孩子们熬药膏、煮野菜粥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温柔。这乱世里，能有这样一个人，陪着自己办学，陪着自己守护孩子们，真好。
回到青溪镇时，天色己经有些暗了。张大爷早己把草木灰准备好了，堆在戏台旁，还烧了锅热水，等着煮构树皮。林静姝和赵守义带着孩子们，在戏台前等着他们，看到他们回来，孩子们都跑了过来，围着麻袋看里面的构树皮。
“先生，构树皮能造出书吗？”小芳仰着小脸问，手里还拿着早上夹在课本里的桂花。
顾长风笑着点头：“能，等我们把纸造出来，就给你们每人印一本课本，上面还夹着桂花，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围着麻袋蹦蹦跳跳。林静姝走过来，递给顾长风一块手帕，让他擦汗：“路上遇到土匪了？我听大虎说，你们用游击队的哨子把土匪吓跑了。”
顾长风接过手帕，擦了擦汗，把路上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林静姝听后，脸色有些发白，赶紧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没事就好，以后去山里，多带几个人，注意安全。”
“知道了，”顾长风点点头，心里暖暖的，“有你们在，我会注意的。”
沈墨白这时走过来，指着堆在一旁的构树皮和草木灰：“今天太晚了，明天再煮构树皮吧。大家都累了，先休息，明天还要给孩子们上课，还要造纸。”
众人点点头，各自散去。顾长风坐在戏台的台阶上，看着孩子们在石板上玩耍，林静姝在灶前煮野菜粥，陈启明在收拾柴刀，张大爷和王大娘在整理草木灰，心里满是安宁。虽然遇到了土匪，虽然办学的路还很长，但只要大家在一起，只要孩子们能开开心心地读书，一切都值得。
夜深了，孩子们睡熟后，顾长风和沈墨白坐在戏台前的石凳上，月光洒在戏台上，泛着淡淡的光。沈墨白手里拿着本《论语》，翻到“勇者不惧”一句，轻声说：“今天大虎和二牛，就是‘勇者不惧’。他们不是不怕土匪，而是因为心里有信念，有要守护的东西，才敢挺身而出。”
顾长风点点头，想起大虎和二牛挡在构树前的模样：“是啊，孩子们都懂的道理，我们更要记住。办学不仅要教知识，更要教他们有信念，有勇气，有担当。这样等他们长大了，才能守护国家，守护百姓。”
沈墨白笑了笑，把书合上：“你说得对，这就是‘少年强则国强’。我们现在办的学堂，就是在为国家培养未来的希望。虽然前路艰难，但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总有一天，孩子们会成为国家的栋梁。”
顾长风抬头看向月亮，西南的月亮很亮，照亮了青溪镇的每一条小巷，每一棵桂树。他想起明天要煮构树皮，要给孩子们上课，要为学堂的安全想办法，心里充满了期待。虽然遇到了土匪，但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办学的决心——不仅要让孩子们读书，还要让他们学会保护自己，保护学堂，保护国家。
下集预告：构皮煮制遇难题，周老爷赠方解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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