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清晨总裹着层薄雾，像给胡同口的老槐树披了件半透明的纱。顾长风揣着叠好的传单——昨夜连夜抄的，纸角都被指尖磨得发毛——刚走出夜校门，就看见铁柱背着个小布包，蹲在门槛上啃窝头，小芳跟在他身后，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是她歪歪扭扭抄的儿歌。
“先生！”铁柱看见顾长风，三口两口咽了窝头，把布包往他面前递，“俺娘给代表叔叔煮的鸡蛋，还有俺抄的儿歌，要是巡警查得严，俺就唱给他们听，让他们别拦着！”
顾长风摸了摸铁柱的头，布包上还带着灶膛的余温。他想起昨夜沈墨白说的“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孩子的心意，就像檐角滴下的水，软乎乎的，却能浸进人心最硬的地方。“好，咱们一起去火车站，要是遇到巡警，就靠你这歌了。”
林静姝背着药箱走过来，药箱上贴了张小小的“仁”字，是她昨晚用胭脂画的。“我把孩子们唱的儿歌录在留声机片上了，要是代表路上闷，还能听听北平的声音。”她晃了晃手里的铁皮盒子，里面除了唱片，还有几包感冒药，“天凉了，路上怕他们冻着。”
沈墨白和陈启明也随后赶来。陈启明手里拎着个油纸包，里面是王大妈凌晨起来烙的糖饼，还热乎着；沈墨白则背着个旧布囊，里面装着几本线装书，最上面是本《诗经》，书页里夹着最后几张没发完的传单。“巡警肯定在火车站设了卡，硬闯不行。”沈墨白把《诗经》递给顾长风，“传单藏在‘国风’里，‘风’是百姓的声音，跟孩子们的歌一样，都是藏不住的心意。”
陈启明捏了捏拳头，又松开——昨晚顾长风劝他“刚易折，柔能久”，他虽觉得憋屈，却也知道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俺跟在最后头，要是巡警要搜代表的包，俺就故意撞翻他们的茶水，给你们争取时间。”他说得粗声粗气，却把油纸包往顾长风手里塞，“糖饼给代表带着，路上填肚子。”
一行五人往火车站走，胡同里的街坊渐渐多了起来。王大妈在菜摊后朝他们摆手，手里举着个布幡，上面用墨写着“请愿救国”，却用布条遮了大半，只露出“救国”两个字；拉黄包车的张师傅停在路边，朝顾长风使了个眼色，车座下藏着个木盒，里面是其他街坊托他带给代表的信。
“月亮光光，照山河，东北丢了，要夺回......”铁柱走着走着，忍不住哼起了儿歌，小芳也跟着唱，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豆子。路过的孩子听见，也跟着学，没一会儿，胡同里就飘满了这调子，连挑着担子卖豆腐脑的老汉，都跟着哼了两句，勺子在桶里敲出的节奏，竟正好合上了歌的拍子。
“你看。”沈墨白朝顾长风笑了笑，“这就是‘道在瓦甓’，真正的心意，从来不用喊口号，就像水顺着沟流，自然能到该去的地方。”
快到火车站时，雾渐渐散了，能看见门口站着西个巡警，手里的木棍横在胸前，每个进去的人都要被搜身，连孩子的布包都不放过。代表老周己经在马路对面的茶馆等着，穿着件灰布长衫，戴着顶旧礼帽，看见顾长风他们，赶紧朝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巡警看得紧。
“怎么办？老周根本过不去。”陈启明压低声音，手又摸向了腰间——他昨晚藏了把水果刀，是准备万不得己时用的。
“别慌。”沈墨白拉过铁柱和小芳，蹲下来帮他们理了理衣领，“等会儿你们就唱着歌过去，巡警要是拦，就说去找爹，爹在火车站里拉车。”他又把《诗经》递给顾长风，“你跟林姑娘假装去送书，我和陈兄弟去茶馆跟老周碰头，咱们分头走，用儿歌当信号。”
铁柱点点头，拉着小芳的手，大声唱着儿歌往火车站走：“月亮光光，照山河，东北丢了，要夺回......”
巡警果然拦住了他们，一个瘦脸巡警蹲下来，捏了捏铁柱的布包：“小屁孩，去火车站干啥？”
“找俺爹！”铁柱仰着脖子，眼神一点不慌，“俺爹在里面拉车，俺娘让俺送鸡蛋给他吃！”小芳也跟着点头，把手里的儿歌纸举起来：“俺们还学了新歌，唱给叔叔听好不好？”
瘦脸巡警刚要说话，另一个胖巡警突然笑了：“唱吧唱吧，正好解解闷。”他大概是想起了家里的孩子，语气软了些，手里的木棍也放了下来。
铁柱立刻大声唱起来，小芳跟着和，路过的人听见，有的也跟着哼，没一会儿，火车站门口就飘满了这调子。顾长风和林静姝趁机走过去，手里拿着《诗经》，顾长风还故意翻开“秦风·无衣”那页，念了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胖巡警听见。
“你们是教书的？”胖巡警扫了眼《诗经》，没仔细看里面的传单，“进去送书？快点啊，别在里面瞎逛。”
顾长风和林静姝赶紧点头，走进火车站，远远看见老周正被一个巡警盯着，手里的布包被翻来翻去。顾长风立刻提高声音，跟着外面的调子唱起来：“月亮光光，照山河......”
老周听见歌，眼睛一亮，故意把布包往巡警手里塞，趁巡警低头翻照的功夫，悄悄从顾长风递过来的《诗经》里抽走了传单，藏进了长衫的夹层里。林静姝则趁机走到老周身边，假装帮他捡掉在地上的糖饼，把装着唱片的铁皮盒子塞到他手里：“里面是孩子们的歌，路上听。”
“多谢各位。”老周握紧铁皮盒子，眼眶有点红，“我到了南京，一定把北平的心意带给大家，不辜负孩子们的歌。”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陈启明的声音，带着点故意装出来的火气：“凭啥不让俺进？俺就是找个人！”顾长风探头一看，陈启明正跟瘦脸巡警争执，沈墨白站在旁边，假装劝架，其实是在挡住其他巡警的视线，让老周趁机往火车上走。
“快走！”顾长风推了老周一把，老周赶紧拎着布包，往即将开动的火车跑。火车上的人看见他，纷纷往旁边让，有人还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老周刚踏上火车，就听见站台上的孩子们唱得更响了，连顾长风、林静姝都跟着唱，沈墨白也轻轻哼着，连陈启明都忘了争执，跟着调子点着头。瘦脸巡警原本要去追老周，却被这歌声绕得脚步顿了顿，等他反应过来，火车己经“呜”地响了一声，缓缓开动了。
老周扒着火车窗户，朝站台上的人挥手，手里举着那张皱巴巴的儿歌纸，风吹得纸角哗哗响。铁柱跳着脚喊：“代表叔叔！别忘了听唱片！俺还会编新歌！”
火车渐渐走远，站台上的歌声慢慢停了。胖巡警挠了挠头，嘀咕了句：“这歌还挺好听，回去教俺家娃唱。”瘦脸巡警没说话，却把横在胸前的木棍放了下来，眼神里少了些之前的凶气。
“他娘的，总算送上去了！”陈启明松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的水果刀，又把它塞了回去——刚才要是真动手，说不定反而坏了大事。
沈墨白看着火车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德经》里说‘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咱们没跟巡警硬拼，却用孩子们的歌送老周上了车，这就是柔能胜刚。”
顾长风低头看着手里的《诗经》，“国风”那页还留着传单的印子，像是给“风”字添了笔底气。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图书馆里的迷茫，那时总觉得“士不可不弘毅”是句飘在天上的话，现在才明白，“弘毅”不是扛着大旗喊口号，是把传单藏在诗里，是让孩子把救国的心意唱出来，是在巡警的木棍前，还能守住心里的那点光。
林静姝收拾着药箱，突然指着远处：“你们看，王大妈他们还在那儿呢！”胡同口，王大妈、张师傅还有一群街坊，正朝火车站的方向挥手，手里的布幡被风吹得展开，“请愿救国”西个大字，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瘦脸巡警突然朝顾长风他们走过来，手里拿着张纸——是小芳掉在地上的儿歌纸。顾长风心里一紧，刚要说话，瘦脸巡警却把纸递给他，声音比之前轻了些：“这歌，能再教俺一句不？俺家娃也爱唱歌。”
顾长风愣了愣，随即笑了，接过纸，指着“东北丢了，要夺回”那句：“就这句，好记，也有用。”
瘦脸巡警跟着念了一遍，点点头，转身走了。陈启明看着他的背影，挠了挠头：“他娘的，这巡警也不算太坏。”
“不是不坏，是人心底都有软的地方。”沈墨白把布囊往肩上提了提，“就像水再硬的石头都能浸软，咱们的心意，也能浸进他们心里。走，回夜校，孩子们还等着教新歌呢。”
一行人往回走，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碎金似的光。铁柱和小芳走在最前面，又开始唱起来，这次，连路过的巡警都忍不住，跟着哼了两句。顾长风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救国的路，虽然难走，却像这儿歌一样，只要有人唱，就会有人听，有人跟着走。
【下集预告：南京传代表遇困，夜校突遭巡警二次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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