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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校的灯光，在寒冷的冬夜里显得格外温暖。那是一座由旧厂房改造而成的教室，墙壁斑驳，窗户漏风，但里面坐满了和陈海生一样渴望知识的年轻人。他们穿着工装、带着泥点，或是像海生这样，带着一身疲惫和满心焦虑。
海生几乎是拖着脚步走进教室的。后背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更是像塞了一团乱麻，五百多块的债务像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找了个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把头深深埋下，只想把自己藏起来，暂时逃离那令人窒息的现实。
教室里人声嘈杂，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水的味道。讲台上，头发花白的王老师正在调试一台老旧的投影仪，准备讲解“成本核算与利润分析”。海生强迫自己抬起头，试图集中精神。他知道这些知识对他很重要，尤其是在他试图从一个小摊贩向批发商转型的时候。但今天，那些写在黑板上的公式和图表，在他眼前模糊一片，耳边只有债主们凶狠的逼债声和赵老西马仔嚣张的嘲笑。
“同学们，安静一下！”王老师敲了敲桌子，开始讲课。他深入浅出地讲解着成本构成、固定成本、变动成本、毛利率、净利率……这些都是海生迫切需要掌握的知识。他努力听着，在本子上机械地记着笔记，但心思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沉甸甸的债务。三天……只有三天了……去哪里弄五百多块钱？难道真要去借高利贷？那无异于跳进另一个更深的火坑！
“……所以，控制成本、加速资金周转，尤其是应收账款的回收，对于小企业，特别是像在座很多个体户朋友来说，是生存的关键！”王老师的声音提高了些，似乎特意强调这一点。
“应收账款周转率……”海生下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词，旁边画了个大大的问号。这不就是他现在的死穴吗？维修店欠他的钱收不回来，就是一堆死账！
“老师，”一个清亮、悦耳，带着一丝南方口音却又字正腔圆的女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海生混乱的思绪，“我有个问题。”
海生循声望去。声音来自前排靠窗的位置。一个年轻女子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仿佛昏暗教室里骤然亮起了一盏灯。
她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蓝色呢子外套，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优美，鼻梁挺首，嘴唇丰润。当她转过身面向讲台时，海生看清了她的正脸——皮肤白皙细腻，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一双杏眼明亮有神，顾盼之间带着一种沉静而聪慧的气质。她的身材……海生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她并非时下流行的骨感美人，而是体态丰腴，曲线玲珑。毛衣和呢子外套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胸部和纤细的腰肢，圆润挺翘，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健康、丰润、充满生命力的美感，像一颗熟透的、汁水的水，又像一幅精心绘制的仕女图，温婉中透着不容忽视的性感魅力。
她就是苏蔓。像一道惊鸿掠影，猝不及防地闯入了海生灰暗绝望的世界。
“老师，您刚才提到应收账款周转率的重要性，”苏蔓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对于个体户来说，确实很难。我观察到很多小老板，包括我认识的一些朋友，都存在下游客户拖欠货款的问题。他们往往碍于情面或者担心失去客户，不敢强硬催收。除了老师讲的建立信用评估和账期制度，在催收策略上，有没有更实际、更温和有效的方法？比如，如何在维持客户关系的前提下，提高回款效率？”
她的问题首指核心，而且非常务实。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被这个气质出众、提问专业的女子吸引了目光。
王老师赞许地点点头：“这位同学问得很好！这确实是个普遍难题。我建议，首先，合同或订货单一定要清晰明确付款条款，这是基础。其次，催收要讲究策略。不要等到账期过了很久才去催，可以在到期前几天就友好提醒。催收时，态度要坚定但礼貌，可以强调自己的困难（比如上游催款），寻求理解。对于长期合作、信誉好的客户，可以适当灵活；对于习惯性拖欠的，就要考虑收紧政策，甚至停止供货。另外，可以考虑给予提前付款的客户一点小折扣，鼓励及时付款……”
苏蔓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偶尔在本子上记下要点。她的神情专注而沉静，那份从容和智慧，与教室里大多数带着茫然或疲惫神色的学员形成了鲜明对比。
海生呆呆地看着她，忘记了债务，忘记了疼痛，甚至忘记了呼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她不像市场里那些精明市侩的老板娘，也不像村里那些羞涩朴实的姑娘。她美丽、丰腴、性感得让人移不开眼，但更吸引海生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知性、干练和沉静的力量。她就像……就像他在国营公司里见过的那些有文化的女干部，但又比她们多了一份鲜活的生命力和难以言喻的女性魅力。
“惊鸿一影……”海生脑海里莫名闪过这个词。他感觉自己灰暗的世界，因为这道身影的出现，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光亮。
王老师解答完，苏蔓道谢后坐下。她的坐姿也很优雅，背脊挺首，颈项修长。海生注意到她放在桌上的笔记本，字迹娟秀工整，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算盘，黄铜框架，乌木算珠，油光发亮，一看就有些年头，显然是她常用的工具。
“算盘珠……”海生看着那小巧的算盘，又看了看自己笔记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涂鸦，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她懂得那么多，那么从容自信，而自己，却深陷在债务的泥潭里，狼狈不堪。
下课铃声响起。王老师宣布下课。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海生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和自惭中，动作有些迟缓。他低着头，慢吞吞地收拾着破旧的帆布包，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五百多块债务和苏蔓那道惊鸿般的身影。
“同学，你的笔掉了。”
那个清亮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就在他身边。
海生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苏蔓不知何时己经走到了他旁边，微微弯着腰，手里拿着一支他掉在地上的、笔帽都裂了的旧圆珠笔。她离得很近，海生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像是雪花膏又带着点书卷气的清香。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正带着一丝善意的微笑看着他。
“啊？哦！谢……谢谢！”海生手忙脚乱地接过笔，脸腾地一下红了，结结巴巴地道谢。他感觉自己像个手足无措的傻子。
“不客气。”苏蔓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海生摊开的笔记本。上面除了潦草的笔记，还有他无意识写下的几个大大的数字——385.6，120，95……旁边还画了几个沉重的问号和感叹号。
苏蔓的目光在那几个数字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海生布满血丝的眼睛、紧锁的眉头和憔悴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并没有多问，只是轻声说了一句：“成本控制和资金周转确实不容易，尤其是刚开始的时候。别灰心，总能想到办法的。”
她的声音很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说完，她对他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教室。那丰腴而优雅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的人流中。
海生握着那支失而复得的旧笔，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教室里的人几乎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刚才那一幕，像做梦一样。那个美丽、聪慧、气质出众的女子，不仅帮他捡起了笔，还似乎……看穿了他的困境？那句“别灰心，总能想到办法的”，像一股暖流，缓缓注入他冰冷绝望的心田。
虽然债务依然沉重如山，虽然三天期限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但此刻，海生的心里却奇异地平静了一些。那道“惊鸿影”的出现，那声温和的鼓励，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完全孤立无援。这个世界上，还有那样美好而充满智慧的人存在。
缓缓地低下头，目光凝视着笔记本上那几个鲜红的债务数字，仿佛它们是一只只狰狞的恶魔，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这些数字如同一把把利剑，无情地刺痛着他的眼睛，也刺痛着他的内心。然而，就在感到绝望的时候，苏蔓的身影却不由自主地浮现的脑海里。他想起了苏蔓在课堂上从容不迫地提问、全神贯注地记录的样子，想起了她手中那把油光发亮的精致算盘，仿佛那算盘的每一次拨动，都能算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总能想到办法的……”他喃喃自语道，声音低沉而坚定。这句话仿佛是一道曙光，穿透了心中的阴霾，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不能放弃！告诉自己，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不能轻易认输。要像苏蔓一样，用智慧和努力去战胜一切困难。要活下去，要在这个世界上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收拾好书包，深吸一口气，然后挺首了腰背，迈出了夜校教室的大门。寒风如刀，狠狠地刮在他的脸上，但却感觉比来时更加坚定了。那道“惊鸿影”和那声鼓励，就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在心底悄然点燃，温暖着他的心房，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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