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的角落,蹲坐着只黑瓦罐。陶土的表面粗糙不平,罐口被火熏得发黑,罐底结着层厚厚的垢,像块凝固的墨,罐身有道细细的裂纹,是太奶奶当年熬药时不小心碰的,却用糯米浆混着草木灰粘得严严实实,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家里有人着凉时,奶奶总爱用这瓦罐熬姜汤。姜片在罐里“咕嘟咕嘟”地翻滚,药香混着姜的辛辣,从罐口冒出来,漫得满厨房都是,闻着就让人鼻尖冒汗。“这罐是你太姥姥熬药用的,”奶奶用布垫着罐耳端下来,罐身烫得能烙饼,“她说‘瓦罐透气,能把药劲熬进汤里,比铁锅养人’。”
瓦罐的内壁,挂着层深褐色的药渍,是常年熬药留下的。罗家繁往罐里倒水时,水顺着药渍蜿蜒流下,像条褐色的小溪。“这渍咋不刷干净?”
“刷了就没药魂了。”爷爷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皱纹,“你太姥姥说,药罐得养,‘渍越厚,药越灵’。有次你姥爷咳得厉害,她用这罐熬了半个月的枇杷膏,罐里的药渍厚得能刮下一层,姥爷的病却慢慢好了,她说‘是罐里的老药气帮了忙’。”
罐口的边缘,缠着圈细铁丝,是太爷爷加固罐口用的。罗家荣摸着铁丝的锈迹,能感受到罐口的温热,像捧着颗跳动的心脏。“这是怕罐口裂得更大吗?”
“是怕药洒了。”奶奶往罐里撒了把红糖,姜香混着甜气,更浓了,“你太姥姥熬药时总说,‘药是救命的,一滴都不能浪费’。有年冬天,她踩着雪去山里采药,回来时鞋都冻成了冰壳,就为了给邻居家的娃熬治咳嗽的药,瓦罐放在灶上时,她的手还在抖,却说‘娃等着呢,不能停’。”
瓦罐旁边的墙根下,堆着些药渣,是熬完药倒在那里的。奶奶说,这是太姥姥的规矩,“药渣倒在路口,让路人踩踩,病气就带走了,‘大家都平安,比啥都强’。有次她自己生了病,却还惦记着倒药渣,说‘规矩不能破,心诚才有效’。”
有次罗家荣发烧不退,奶奶就用这瓦罐熬了柴胡汤。药汤在罐里翻滚时,他看见罐身的裂纹在火光下像条发光的线,突然觉得这瓦罐像位有灵性的老人,把所有的暖都熬进了汤里。后来药喝了两天,烧就退了,奶奶说“是太姥姥在罐里藏的药香护着你呢”。
午后,阳光透过烟囱的缝隙照进来,瓦罐在灶台上泛着哑光,药香还在空气里飘。罗家繁看着奶奶用竹勺舀出药汤,突然明白,这瓦罐熬的哪是药、是汤,是把牵挂熬进陶土,把岁月的暖炖进火里,让最普通的瓦罐,也带着生命的温度。
那些粘过的裂纹、缠着的铁丝、堆着的药渣,其实是用光阴熬的汤,一火炖着寒,一火炖着暖,一火记着病痛,一火记着安康。
傍晚,瓦罐被刷干净,倒扣在灶台上控水,罐底的药垢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罗家荣摸着罐身的粗糙,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生活的痕迹——瓦罐熏得发黑,却记着太姥姥的善良;裂纹粘得严实,却藏着家人的坚韧,它们在柴米油盐里慢慢变老,却把“护”这个字,熬得越来越浓。
就像太姥姥说的,罐不怕旧,能熬药就行;人不怕难,心诚就有救。瓦罐里的药香,从来都没散过,它在每次火苗的跳动里,在每次药汤的温热里,在每个想起“有人疼”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瓦罐还在,就有能熬暖的日子;只要心里有爱,再苦的药汤,也能喝出甜来。
(http://www.220book.com/book/7PK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