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屋檐下，挂着张旧渔网。网线是褐色的麻绳，被海水泡得发硬，网眼有些地方磨断了，用粗线胡乱接了接，像老人补过的牙齿，网纲的木柄被晒得发白，握处磨出深深的凹痕，是太爷爷当年出海时用的，网眼里还卡着片干枯的海藻，带着点咸腥的海风味。
退潮时，爷爷总爱把渔网铺开晾晒。网线在阳光下泛着哑光，断裂的线头随风轻晃，像在诉说大海的故事，罗家繁蹲在旁边帮忙解网眼里的小贝壳，贝壳的硬壳刮着网线，发出“沙沙”的轻响。“这网是你太爷爷用三年的工钱换的，”爷爷用清水冲洗渔网，水珠顺着网线滚落，“他说‘渔网撒得远，才能捕到鱼；人走得实，才能立住脚’。”
渔网的边缘，有个挺大的破洞，是被礁石划破的。太爷爷当年没舍得扔，用更粗的麻绳补了个补丁，补丁的网眼比别处大，却格外结实。罗家荣摸着补丁的绳结，指尖被麻绳硌得有点疼。“这破洞不影响捕鱼吗？”
“破了才知海的厉害。”奶奶端着晒好的鱼干过来，香味混着海风的咸，“你太奶奶说，这破洞是大海给渔网盖的章，‘吃过亏，才懂敬畏’。有次台风天，太爷爷非要出海，渔网被浪打烂了半张，他抱着块浮木漂了一夜才回来，说‘渔网能补，命补不了，以后得听海的话’。”
网纲的木柄上，刻着串歪歪扭扭的数字，是太爷爷记的捕鱼量：“初五，三斤鲅鱼”“廿二，五斤海虾”。数字被海水泡得发乌，却依旧能看出认真的刻痕。“这是怕忘了收成吗？”
“是怕忘了海的恩。”爷爷把渔网挂回屋檐，木柄在墙上撞出“咚咚”的响，“他说‘每次捕鱼都得记着，海给的要珍惜，不能贪心’。有年鱼汛好，他却只捕够家里吃的量，说‘得给鱼留点生路，明年才有的捕’。”
渔网的角落，缠着段褪色的红绳，是太奶奶当年系的。她说“红绳辟邪，能让出海的人平安”。有次太爷爷出海晚归，太奶奶就抱着渔网在海边等，红绳在风里飘得像团火，首到看见船影，她才瘫坐在沙滩上，说“红绳没断，他就会回来”。
有次罗家荣跟着爷爷去赶海，用这张旧渔网捕到只小螃蟹。螃蟹在网眼里张牙舞爪，网绳的咸腥气钻进鼻子里，他突然觉得，这渔网兜的哪是鱼、是虾，是把风浪织进绳里，把大海的馈赠缠进网眼，让最普通的麻绳，也带着海洋的壮阔。
那些补过的破洞、刻着的数、系着的红绳，其实是用风浪编的诗，一网载着险，一网盛着鲜，一网记着潮汐，一网记着平安。
傍晚，渔网在暮色里晃啊晃，像片缩小的海。罗家繁摸着网眼的海藻，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大海的痕迹——渔网磨得发白，却记着太爷爷的勇敢；绳结松了又紧，却藏着他的敬畏，它们在潮起潮落里慢慢变老，却把“生”这个字，织得越来越密。
就像太爷爷说的，网要常晒，才不发霉；人要常思，才懂感恩。渔网里的潮声，从来都没停过，它在每次撒网的决绝里，在每次收网的期盼里，在每个想起“大海”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渔网还在，就有捕不完的希望；只要心里有敬畏，再狂的风浪，也能找到归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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