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石板上，摆着双旧草鞋。稻草编的鞋身己经泛出灰黄，鞋头被踩得扁平，露出里面垫着的粗布，鞋带是麻绳拧的，结打得紧实，却磨出了好几处毛边，是太爷爷下地干活时穿的，鞋底沾着的泥渍己经干透，像块凝固的土地印记。
春耕时节，爷爷总爱把草鞋拿出来晾。稻草在阳光下舒展，散发出淡淡的草木香，罗家繁蹲在旁边数鞋面上的草结，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只觉得那交错的纹路像片小小的田垄。“这鞋是你太爷爷自己编的，”爷爷用刷子轻轻刷着鞋底的泥，“他说‘草鞋接地气，能踩着泥走，才知土地的性子’。”
草鞋的鞋跟处，有块明显的加厚，是用双层稻草编的。太奶奶当年怕太爷爷磨脚，特意多加了层草，说“跟得稳，路才走得远”。罗家荣试着穿上脚，稻草的糙硌着脚心，却出奇地稳当，像踩在刚翻过的土地上。“这鞋穿着不扎脚吗？”
“扎才知疼惜地。”奶奶端着刚摘的青菜过来，菜叶上的水珠滴在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你太爷爷说，草鞋扎脚，才记着脚下的泥来之不易，‘每一步都得轻着点，别伤了庄稼’。有年旱灾，他光着脚在田里引水，草鞋放在田埂上，说‘让鞋也歇歇，咱得自己扛’。”
鞋带的末端，拴着颗小小的野麦粒，是太爷爷从田里捡的。麦粒己经干瘪，却依旧保持着的形状。爷爷说，这是太爷爷特意拴的，“他说‘鞋上有麦，心里有粮’。有次收麦时，他的草鞋被镰刀划破，就用这颗麦粒当记号，说‘明年这片地还得种麦’。”
草鞋的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马齿苋，是去年夏天下地时粘的。奶奶用镊子把草叶夹出来，叶边卷得像个小筒，却还带着点当年的青气。“太奶奶总爱往草鞋里塞点草药，”她说，“夏天塞薄荷，说‘能祛暑’；秋天塞艾叶，说‘能防蛇虫’。她总说，草鞋不光是鞋，是‘带着药香的脚’。”
有次罗家繁跟着爷爷去田里拔草，穿上这双草鞋，脚下的泥香混着稻草的味，突然觉得自己跟土地离得特别近。后来他不小心踩进泥坑，草鞋吸饱了泥水，沉甸甸的，爷爷却笑着说“这是土地认你了，给你留了点念想”。
午后，阳光把草鞋晒得发烫，稻草的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影，像撒了把草籽。罗家繁摸着鞋面上的草结，突然明白，这草鞋载的哪是人的重量，是把泥土的魂编进草里，把岁月的实踩进泥里，让最普通的稻草，也带着大地的呼吸。
那些加厚的鞋跟、拴着的麦粒、卡着的草叶，其实是用汗水编的路，一步连着春，一步接着秋，一步记着耕耘，一步记着收获。
傍晚，草鞋被放回门后，鞋底的泥渍在暮色里若隐若现。罗家荣摸着粗糙的稻草，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土地的痕迹——草鞋磨得变形，却记着太爷爷的勤恳；草结松了又紧，却藏着他的踏实，它们在春种秋收里慢慢变老，却把“根”这个字，扎得越来越深。
就像太爷爷说的，鞋不怕糙，能踩泥就行；人不怕苦，能扎根就稳。草鞋里的泥香，从来都没散过，它在每次迈步的坚实里，在每次沾泥的厚重里，在每个想起“土地”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草鞋还在，就有能踏遍的田野；只要心里有根，再远的漂泊，也能找到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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