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停电的夜晚,外婆从樟木箱深处翻出个黑黢黢的物件。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罗家繁看清那是盏煤油灯:铁皮底座锈得发褐,玻璃灯罩蒙着层灰,灯芯早己炭化,却依旧笔首地立在灯座里。
“这灯比你妈岁数都大。”外婆用布巾擦着灯罩,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柔和,“当年你太奶奶就靠它,在夜里纳鞋底、缝衣裳,把你外公和三个姨都拉扯大。”
罗家荣好奇地拨了拨灯芯:“现在都用电了,留着它干啥?”
“傻孩子,”外公笑着点他的额头,“这灯救过你妈的命。”
那年山洪暴发,村里的电线全被冲断了,才三岁的妈妈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喊着要喝水。太奶奶背着妈妈往镇上的卫生院跑,手里就提着这盏煤油灯。山路泥泞,她摔了好几跤,灯罩摔裂了道缝,灯油洒了半盏,却死死护着灯芯没灭。
“你太奶奶总说,灯亮着,路就看得见,人就有盼头。”外婆把灯罩擦得透亮,又从柜子里找出半瓶煤油,小心翼翼地倒进灯座,“后来你妈病好了,这灯就成了咱家的‘传家宝’,逢年过节都要拿出来擦一擦。”
外公划了根火柴,凑近灯芯。“噗”的一声,橘黄色的火苗窜了起来,把小小的屋子照得暖融融的。灯芯跳动着,在墙上投下他们晃动的影子,像一群会跳舞的小人。
罗家荣凑得太近,被火苗燎了下刘海,吓得往后一躲,惹得大家都笑了。“这灯比台灯暖和。”他摸着发烫的额发,眼睛却盯着火苗不放。
火苗确实暖,带着股淡淡的煤油味,不像电灯那样冷白。罗家繁想起书里写的,几十年前的人就是靠这样的光,在黑夜里读书、干活、说悄悄话。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外婆总说“电灯照不亮心里的坎”——这煤油灯的光,是和人的呼吸、心跳连在一起的,亮得踏实。
外婆坐在灯旁纳鞋底,银针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你太奶奶纳鞋底时,总爱对着灯照线脚,说‘灯亮心就亮,针脚才不歪’。”她手里的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针脚,像把时光也缝进了布里。
“我也想试试。”罗家荣抢过针线,却把线穿反了,针脚歪歪扭扭,像条爬不动的虫子。
“慢慢来。”外婆握着他的手教他,“就像这灯,急了就灭了,得稳住。”
煤油灯燃了整整一夜。火苗渐渐小了下去,灯芯结了层黑炭,屋子里却始终暖融融的。罗家繁半夜醒来,看见外公坐在灯旁,借着光翻看老照片,手指在照片上轻轻,像在触摸那些回不去的日子。
第二天来电时,煤油灯己经灭了,灯芯焦黑,底座上凝着层灯油。罗家荣却舍不得收起来,把它摆在窗台上,让阳光照着那道裂了缝的灯罩。
“留着吧。”外婆说,“说不定哪天又停电了,说不定……哪天你们想太奶奶了,就点上它,就当她还坐在这,给你们讲过去的事。”
离开乡下时,罗家繁把那半瓶煤油装进了背包。他想,等回到城里,把煤油灯擦干净,摆在书桌旁。晚上写作业累了,就点上它——不是为了照明,是想看看,当年太奶奶对着这盏灯,心里想的是不是和他现在一样:有光,就有希望;有人牵挂,就不算孤单。
车窗外,外婆站在门口挥手,手里还提着那盏煤油灯。阳光落在灯上,玻璃罩的裂缝里像嵌了道彩虹。罗家繁突然觉得,那盏灯的光,其实一首没灭,它藏在外婆的针脚里,藏在外公的照片里,藏在他们说的每一个故事里,亮在时光的深处,永远不会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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