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荣在阁楼的旧物堆里翻到它时，它正卡在两个木箱中间，绿漆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铁皮，边角锈得发褐，锁扣早就锈死了，只能勉强掀开条缝。
“哥，这饭盒跟你上次给我看的老电影里的一样！”他抱着饭盒跑下楼，铁皮碰撞的声音“哐当哐当”响，像在喊人。
罗家繁接过饭盒，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他找来wd-40对着锁扣喷了喷，又用螺丝刀轻轻撬，“咔哒”一声，饭盒终于开了。一股混合着铁锈和米饭的陈味漫出来，里面空空的，只在角落粘着点发黑的饭粒。
“这是爷爷的饭盒。”罗烨擦着刚洗好的草莓，看见饭盒时愣了愣，“他年轻时在工厂上班，就用这个带午饭，一用就是二十年。”
饭盒的内壁刻着个模糊的“军”字，是爷爷的名字。罗家繁用手指摸过刻痕，深浅不一，像是刻了又刻。“爷爷说过，他刚进工厂时，饭盒总被人拿错，后来就自己刻了名字，说‘这是我的吃饭家伙，不能丢’。”
罗家荣突然发现饭盒盖的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片，小心翼翼揭下来一看，是张小学算术试卷，上面的红叉比红勾多，名字栏写着“罗小军”，旁边还有行老师的批语：“上课要专心！”
“这是爷爷小时候的试卷？”他举着试卷对着光看，纸页薄得像蝉翼。
“是啊，”罗烨笑着点头，“你爷爷总说，他小时候不爱学习，把试卷藏在饭盒里，怕被太爷爷看见。结果有次带饭，太爷爷帮他洗饭盒，把试卷倒了出来，揍了他一顿，还把试卷贴在饭盒里，说‘让你吃饭时也能看见，记住教训’。”
说着，她从相册里翻出张老照片：年轻的爷爷穿着工装，手里拎着这个绿饭盒，站在工厂门口，饭盒上的漆还很新，阳光下闪着光。“他总说，这饭盒陪他吃过最香的饭，也陪他挨过最狠的饿。”
三年自然灾害那阵子，爷爷每天的午饭只有一个红薯，却总把红薯掰成两半，一半自己吃，一半留给同车间的孤寡老人。“他说老人牙口不好，就把红薯放在饭盒里捂热，再用勺子碾成泥。”罗烨指着饭盒内壁的划痕，“这些印子，就是当年碾红薯磨出来的。”
“那爷爷自己不饿吗？”罗家荣追问。
“饿啊，”罗烨的声音低了些，“但他说，看着老人吃红薯时的样子，比自己吃饱了还暖。后来老人走了，把攒了半年的粮票塞给了你爷爷，说‘这饭盒里装过的，比粮票金贵’。”
中午，罗烨用这个饭盒蒸了米饭，还炒了个番茄炒蛋。打开饭盒时，热气腾腾的，把铁锈味都冲散了。罗家荣舀了一勺饭，说“比电饭煲蒸的香”。
“那是因为这饭盒见过苦日子，知道粮食金贵。”罗烨把番茄炒蛋扒进饭里，拌匀了递给他，“你爷爷总说，吃饭不能剩饭，因为饭盒记得，哪些人曾为一口热饭熬过夜。”
下午，罗家繁把饭盒擦洗干净，用砂纸打磨掉锈迹，又找了罐绿漆，小心翼翼地补了补掉漆的地方。罗家荣在饭盒盖上画了个笑脸，说“让爷爷的饭盒也开心点”。
他们把饭盒摆在博古架上，旁边是爷爷的老花镜和太爷爷的铜烟袋。阳光落在饭盒上，新补的绿漆和旧铁皮的颜色不太一样，像时光打了个补丁，却格外和谐。
晚上吃饭时，罗家荣突然说：“明天我也要带饭，就用这个饭盒！”
“好啊，”罗烨笑着点头，“让它也尝尝现在的好饭。”
罗家繁看着博古架上的绿饭盒，突然觉得，那些被岁月磨掉的漆，被时光锈住的锁扣，都藏着故事——有少年的调皮，有青年的担当，有对陌生人的善意，还有对好日子的珍惜。这饭盒里装过的，从来都不只是饭，是一个普通人在岁月里，慢慢懂得的温暖和坚韧。
夜深了，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饭盒上，像给它镀了层银。罗家繁仿佛看见，年轻的爷爷拎着饭盒，走在回家的路上，饭盒里的热乎气从缝隙里钻出来，混着晚风，飘向很远的地方，把日子都熏得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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