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的老藤椅就放在堂屋门口，藤条的颜色深得发褐，椅面中间凹下去一块，像个温柔的拥抱。罗家荣第一次坐上去时，藤条“咯吱”响了一声，吓得他赶紧跳起来，以为把椅子坐坏了。
“坐吧，它结实着呢。”外婆端着簸箕从厨房出来，里面晒着刚剥的花生，“这椅子比你妈还大，你太爷爷年轻时编的，风吹日晒几十年，啥没见过。”
罗家繁蹲在藤椅旁仔细看，藤条的缝隙里卡着些细碎的花瓣和枯叶，像是从过去的春天和秋天带来的。椅腿上刻着几道浅浅的刻痕，是用小刀划的，间距差不多，像在记录着什么。
“这是你舅舅小时候刻的。”外公坐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袋锅“吧嗒”响，“他总爱趴在椅子上写作业，嫌椅子太高，每年长个子就刻一道，说‘等刻到椅面，就不用踮脚了’。”
罗家荣数了数，正好五道刻痕。“那他后来够到了吗？”
“够到了，”外婆笑着往藤椅上撒了把花生，“等他长到不用踮脚，这椅子却矮了——不是他长高了，是椅子被坐得往下沉了，藤条松了，就像人老了，背会驼似的。”
午后的阳光落在藤椅上，把藤条的影子投在地上，像张细密的网。外婆坐在藤椅上择花生，手指在藤条间穿梭，动作熟练得像在抚摸老朋友。“你太奶奶以前总在这椅子上绣花，阳光正好照在绷子上，她绣的鸳鸯，眼睛亮得像活的。”
“那太爷爷呢？”罗家繁问。
“太爷爷就坐在对面的小马扎上，给她递线团，”外公磕了磕烟袋锅，烟灰落在地上，“俩人不说话，就听着藤椅‘咯吱’响，花生壳‘咔嚓’裂，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罗家荣突然发现藤椅的扶手内侧有个小小的洞，洞里塞着团褪色的红毛线。“这是什么？”他用手指抠了抠，掏出个毛线球，上面还缠着根缝衣针。
“是你太奶奶藏的。”外婆接过毛线球，放在手心里揉了揉，“她眼睛花了后绣不了花，就把针线藏在这儿，说‘万一哪天手不抖了呢’。后来她走了，这线团就一首躺在里面，像在等着。”
那天傍晚，下起了小雨。外婆把藤椅搬进屋里，用布巾擦去上面的浮尘。藤椅“咯吱咯吱”地响，像在跟人说话。罗家繁突然明白，这声音不是破旧的呻吟，是光阴的絮语——它记得太奶奶绣花时的专注，记得舅舅刻痕时的认真，记得外公外婆沉默的相伴，记得所有坐过它的人，留下的温度。
晚饭前，罗家荣抱着藤椅上的花生，突然说：“我们把椅子带回城里吧？”
“不带，”外婆摸着藤椅的扶手，像在跟它告别，“它属于这儿，属于院子里的阳光，属于墙角的月季花，属于吹过堂屋的风。带回去，它会想家的。”
临走时，罗家繁又看了眼藤椅，它安静地立在堂屋角落，藤条的缝隙里还留着几颗没被捡走的花生。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把那些刻痕和小洞都照得清清楚楚，像在说：别急，我在这儿等着，等你们下次来，再听我讲那些“咯吱”响里藏着的日子。
车开出村口时，罗家荣回头望，看见外婆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挥着他们忘带的围巾，藤椅在夕阳下的影子长长的，像在跟着车跑。他突然觉得，有些物件不用带在身边，只要想起它“咯吱”的响声，想起上面的刻痕和毛线团，就像把那段光阴揣在了心里，沉甸甸的，暖烘烘的。
就像那藤椅，它没去过远方，却装着一家人所有的远方——那些离开的人，那些回来的脚步，那些藏在藤条缝隙里的春天和秋天，都在“咯吱”声里，轻轻摇晃着，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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