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衣柜的铜锁生了锈，钥匙进去转不动。罗家繁往锁孔里倒了点缝纫机油，等了片刻，轻轻一拧，“咔嗒”一声脆响，锁舌弹了出来。他掀开柜门，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布的气息漫出来，像打开了一段尘封的时光。
“这锁是你太爷爷亲手打的。”外婆凑过来，看着锁上的花纹，眼神变得悠远，“他年轻时在铁匠铺当学徒，这把锁是他出师时的作品，特意给新婚的太奶奶做的，说‘锁住柜子，也锁住咱家的好日子’。”
铜锁的正面刻着朵缠枝莲，花瓣边缘被得发亮，背面是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守吉”。罗家荣用手指顺着纹路摸，指尖能感受到金属的凉意，和岁月留下的温润。“‘守吉’是啥意思？”
“守住吉祥。”外公坐在小马扎上，慢悠悠地削着竹篾，“当年太爷爷给三个儿子都打了锁，每个锁上的字都不一样，你爷爷这把是‘守吉’，二爷爷那把是‘安禄’，三爷爷那把是‘常乐’。他说‘兄弟仨守住这三个字，咱家就安稳’。”
衣柜里挂着件深蓝色的斜襟布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梅花，针脚细密。罗烨说这是太奶奶的嫁衣，当年就用这把铜锁锁在柜子里，只有过年或走亲戚时才拿出来穿。“太奶奶总说，衣裳要惜着穿，日子要省着过，就像这铜锁，得慢慢磨，才越来越亮。”
罗家繁注意到锁扣内侧有个小小的凹痕，像被硬物砸过。“这是咋弄的？”
“是你爷爷小时候调皮，”外婆笑着拍了下他的胳膊，“他想偷柜子里的糖吃，拿锤子砸锁，结果没砸开，倒在锁上留下个印子。太爷爷没打他，只说‘这锁连锤子都砸不开，就像咱家的规矩，不能破’。”
说着，她从衣柜深处翻出个布包，里面是三枚铜钥匙，样式一模一样，都带着包浆。“这是三把锁的钥匙，你二爷爷和三爷爷家的锁早就丢了，钥匙却被太奶奶收着，说‘都是一个根上长的，不能散’。”
下午，罗家荣拿着钥匙到处试，把家里的抽屉、木箱都锁了又开，铜锁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响，像在唱一首老调子。“这锁真结实！”他举着铜锁对着阳光看，锁上的莲花纹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可不是嘛，”外公把削好的竹篾编成篮子，“当年山洪暴发，村里的房子冲垮了大半，这衣柜被泡在水里三天三夜，铜锁却没坏，等水退了，打开柜子，太奶奶的嫁衣还好好的，只是颜色深了些。”
罗家繁用细砂纸打磨铜锁上的锈迹，缠枝莲的花纹渐渐清晰起来，像重新绽放了。他突然发现，莲花的花瓣里藏着个极小的“吉”字，要凑近了才能看见——太爷爷把“守吉”两个字，都刻进了花里。
“太爷爷是想让吉祥像花一样，开在日子里。”他轻声说。
外婆听了，眼圈红了：“他啊，一辈子没说过啥好听的话，却把念想都砸进了铁里。”
傍晚，他们把铜锁重新装回衣柜。罗烨把太奶奶的嫁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柜里，又在上面铺了层新的樟木片。“让它继续守着吧，守着太奶奶的针线，守着爷爷的糖罐，守着咱们家的根。”
铜锁“咔嗒”一声锁上，夕阳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把缠枝莲的影子投在墙上，轻轻摇晃。罗家繁看着那把锁，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都不是把东西锁得严严实实，而是像太爷爷那样，把牵挂刻进铜里，把期盼铸进花纹里，让冰冷的金属，也带着人的温度，守着一个家的岁月流转，守着几代人的平安喜乐。
就像这把铜锁，锁住了衣柜，却锁不住时光里的暖——太奶奶穿嫁衣的娇羞，爷爷砸锁的调皮，外公锁纹的温柔，都在“守吉”两个字里，慢慢沉淀，成了比铜还坚硬的念想，岁岁年年，从未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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