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灶台边，立着个半埋在土里的瓦罐。陶土的颜色是暗沉的赭红，罐口用块青石板盖着，边缘长满了青苔，像给瓦罐戴了顶绿色的帽。罗家荣踢到石板时，发出“咚”的闷响，惊得灶台上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开。
“这罐里藏着好东西呢。”外婆蹲下身，搬开青石板，一股醇厚的酒香混着泥土的腥气漫出来，罐口飘着层细密的白霉，像撒了把碎雪。“是你太爷爷酿的米酒，埋在这儿快三十年了。”
罗家繁探头往里看，瓦罐里的米酒呈琥珀色，清澈得能看见罐底的陶纹。罐口系着块蓝布帕子，边角己经朽烂，上面绣的牡丹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太爷爷会酿酒？”
“他年轻时在酒坊当过帮工，”外公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映着他的皱纹，“酿的米酒甜得很，村里办喜事都来求他。这罐是他特意给你爷爷留的，说‘等他娶媳妇那天开封’，结果你爷爷结婚时太忙，把这事忘了，一埋就到现在。”
瓦罐的陶壁上有个小小的豁口，是被老鼠啃的。外婆用手指抠了抠豁口边缘，掏出点干硬的米渣：“当年闹鼠灾，这罐被啃了个洞，你太爷爷心疼得首拍大腿，连夜用陶土补好，又在罐外裹了三层麻布，说‘就是老鼠精来了，也别想偷我的酒’。”
罗家荣找来个粗瓷碗，想舀点酒尝尝，被外婆拦住了：“这酒得等个好日子开封，比如……等你妹妹满月那天。”她用青石板重新盖住罐口，又培了点新土在周围，“让它再藏藏，日子越久，酒香越醇。”
灶膛里的火“噼啪”响，南宫潇斌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映得瓦罐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晃。外婆说，太爷爷酿酒有个讲究，必须用清明前的新米，端午的井水，还要在罐底铺层桂花，说“让月亮的味儿也渗进去”。每年秋收后，他都会蹲在灶台边，对着瓦罐念叨：“慢点发酵，别急着香，等娃们都长大了，再好好香一场。”
罗家繁摸着瓦罐粗糙的陶壁，突然觉得它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灶台，守着烟火，把太爷爷的期盼、爷爷的疏忽、外婆的惦念，都酿成了酒里的陈香。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兑现的约定，都在陶罐里慢慢沉淀，成了比酒更浓的念想。
下午，外婆在瓦罐周围种了圈薄荷。“让香味混着点清苦，”她说，“就像日子，甜里带点涩，才记得牢。”罗家荣摘了片薄荷叶，凑近罐口闻，薄荷的清凉混着米酒的醇厚，竟有种特别的安宁。
临走时，外公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把瓦罐的影子拉得很长。“等你们下次来，说不定就能开封了。”他拍了拍罗家繁的肩膀，“到时候让你太爷爷的酒，也尝尝现在的好日子。”
车开出村口时，罗家荣回头望，看见老屋的烟囱冒着烟，瓦罐就立在灶台边，青石板盖得严严实实，像在守护一个酝酿了三十年的梦。他突然明白，有些等待从来都不算晚，就像这罐米酒，埋在土里的岁月不是被遗忘，而是在悄悄发酵，把平凡的日子，酿成了值得回味的甜。
就像太爷爷当年说的，酒香不怕等。那些藏在瓦罐里的时光，那些混着烟火气的期盼，终会在某个寻常的日子里，飘出醉人的香，告诉每个路过的人：日子再忙，也别忘了留份念想，慢慢等，好好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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