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后的河埠头,晾着张半旧的渔网。网眼被水泡得发胀,麻绳的边缘泛着褐红,像浸透了夕阳的颜色,几处破损的地方用新麻线补着,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倔强的牢实。罗家荣蹲在埠头边看鱼时,渔网突然被风吹得翻卷起来,露出里面卡着的半片贝壳,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这网是李爷爷的。”外婆拎着洗衣盆过来,指着渔网说,“他年轻时是村里最好的渔夫,就靠这网养活一家五口,网眼里捞过最大的鱼,比你人还高。”
渔网的浮子是用梧桐木做的,被泡得发乌,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罗家繁认出其中一个是“水”字,和爷爷扁担上的刻痕很像。“这是记啥的?”
“记潮水的。”李爷爷划着小渔船靠岸,手里还攥着把湿漉漉的网,“涨潮时刻道横,退潮时刻道竖,看浮子就知道啥时候下网最合适。当年没日历,就靠这些道道过日子。”
渔网的一角缠着根锈迹斑斑的鱼钩,钩尖还闪着寒光。李爷爷说,那是他第一次独自出海时用的钩,钓上条三斤重的鲈鱼,回家时鱼还在网里蹦,把他的裤腿都溅湿了。“我爹摸着鱼钩说‘这钩利,能钓上好日子’。”
罗家荣伸手去碰渔网,指尖被粗糙的麻绳硌得生疼,网眼里还卡着些细小的海藻,带着海水的咸腥味。“这网补过好多次吧?”他数着补丁,大大小小竟有七八处,新麻线的白和旧麻绳的褐交杂在一起,像幅拼贴画。
“上次台风刮破的。”李爷爷摸着最大的那块补丁,眼里闪过些后怕,“渔网被礁石勾住,我拼命往回拽,手心磨出了血,网还是破了个大洞。回家后,我老婆子连夜补,针脚扎进了手指头,血滴在麻线上,现在还能看见点红。”
说着,他从船舱里拿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些零碎的渔具:断了柄的鱼刀、磨圆了的铅坠、还有半卷新麻线。“这都是跟渔网配着用的老伙计,丢了哪个都不习惯。”
下午,李爷爷要去收网,罗家繁和罗家荣跟着上了船。渔网被撒进水里时,像朵展开的大花,麻绳在水面荡开圈圈涟漪。“下网要顺着水流,”李爷爷握着网纲,手腕轻轻一抖,“就像做人,得懂变通,不能硬碰硬。”
收网时,网眼里挂着几条银光闪闪的小鱼,还有只张着壳的河蚌。罗家荣伸手去捡,被李爷爷拦住了:“等上岸再取,现在拽会弄破网眼。”他小心翼翼地把网往船上拉,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
夕阳把海水染成金红色,渔网在船板上摊开,水珠顺着网眼往下滴,在木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晚霞的影子。罗家繁看着那些新旧交织的补丁,突然明白,这渔网捕的哪里只是鱼,是把风浪织进网眼,把牵挂缠进麻线,让冰冷的海水,也带着人的温度。
那些藏在浮子里的刻痕,浸着血的补丁,缠着的旧鱼钩,其实是用岁月织成的网,一头拴着过去的风浪,一头牵着现在的安宁。
返航时,李爷爷把新补的网角凑到鼻尖闻了闻,说“有海的味道,就不会迷航”。渔网搭在船舷上,被晚风吹得轻轻晃,像在跟夕阳道别。
罗家繁望着渐渐远去的河埠头,突然觉得,有些物件就该留在属于它的地方——渔网属于河水,就像李爷爷属于渔船,他们在风浪里结伴,在潮声里相守,把咸涩的日子,过成了网眼里捞不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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