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具房的角落里,那片犁铧斜倚在墙上,铁面被锈迹啃得斑斑点点,却依旧能看出锋利的刃口,犁尖弯成个倔强的弧度,像要刺破岁月的土层。罗家荣踮脚摸了摸,指尖被铁锈染成褐红,蹭在裤腿上,留下道浅浅的印子。
“这是你太爷爷的犁。”外公扛着锄头进来,锄刃上还沾着新翻的泥土,“当年他牵着老黄牛,就靠这犁铧翻遍了村里的三十亩地,春种秋收,一用就是二十年。”
犁铧的木柄己经发黑,握手处磨出个圆润的凹坑,能稳稳嵌进成年人的手掌。罗家繁试着握住木柄,手腕稍一用力,犁铧就在地上划出道浅沟,带起的尘土里,还混着些细碎的麦秸秆。“这犁铧真沉。”
“沉才好使力。”外公蹲下身,用抹布擦着犁尖的锈,露出底下锃亮的铁,“你太爷爷总说,犁铧得够沉,才能扎进土里三寸,把草根翻出来,来年的庄稼才长得旺。就像做人,得有分量,才能立得住脚。”
犁铧的侧面有个小小的豁口,是被石头磕的。外婆说,那年春耕,太爷爷犁到地头时,没留神撞上了埋在土里的石磙,犁尖“哐当”一声崩了个角。“他心疼得蹲在地里抽烟,抽完了又拿起锤子,叮叮当当敲了半天,把豁口敲得钝些,说‘不碍事,照样能翻地’。”
罗家荣发现木柄上刻着圈圈年轮似的刻痕,一道挨着一道,像串没解开的绳结。“这是记啥的?”
“记亩数的。”外公的手指划过刻痕,“每犁完一亩地,就刻一道。你看这道最深的,是你爷爷考上大学那年刻的,太爷爷说‘这地没白种,娃出息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农具房的气窗照进来,落在犁铧上,铁锈的反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外公把犁铧扛到院子里,对着阳光眯眼打量,突然说:“今天天气好,咱去地里试试。”
老黄牛己经不在了,外公就找来辆手推车,把犁铧绑在车斗上,在菜园的空地里慢慢推着走。犁尖扎进土里,翻起的泥土带着的腥气,混着枯草的香,扑了罗家繁一脸。“你太爷爷犁地时,总爱唱山歌,说‘土地听着歌,长出来的庄稼都带甜味’。”外公喘着气说,脚步却没停。
罗家荣跟在犁沟后面,捡起翻出来的小石子,说要给犁铧“报仇”。他把石子扔得老远,看着犁铧在地上划出的痕迹,像条蜿蜒的蛇,突然觉得这犁铧不是冰冷的铁,是有生命的——它会疼(被石磙磕出豁口),会累(锈迹斑斑的铁面),却始终憋着股劲,要把土地翻得松软,让希望能扎下根。
犁到地头时,外公扶着犁铧首喘气,木柄上的汗渍映着光,像太爷爷当年留下的。“你看这土,”他抓起一把翻起的泥土,在手里捻碎,“酥松得很,这就是犁铧的功劳。它把硬土翻软,把板结的日子翻活,咱庄稼人,离不了这铁家伙。”
傍晚,他们把犁铧扛回农具房,外公在犁尖上抹了层机油,说“别让它再锈了”。犁铧重新倚回墙角,铁面在暮色里泛着暗哑的光,像在回味白天翻地的酣畅。
罗家繁摸着木柄上的刻痕,突然懂了,有些物件的价值,从不在光亮的外表,而在那些被岁月磨出的凹痕、被石头磕出的豁口、被汗水浸出的包浆里。就像这犁铧,它没说过豪言,却用一道道犁沟证明:能扎进泥土的,才叫踏实;能翻出希望的,才叫力量。
夜里,农具房传来老鼠窸窸窣窣的声,犁铧静静地立着,像在守护着什么。或许是太爷爷的山歌,或许是翻地的记忆,或许是那片被它翻动过的土地——明天,阳光还会照进来,泥土还会散发腥气,而它,还会在角落里等着,等下一个春天,再去跟土地较劲,把日子翻得亮亮堂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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