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墙根下,埋着个粗陶罐子,罐口与地面齐平,上面压着块青石板,边缘长满了青苔,像给陶罐戴了顶绿色的帽。罗家荣帮外公翻地时,铁锹“当”地撞在硬物上,震得他虎口发麻,扒开泥土一看,才发现是这只陶罐的罐沿。
“小心点,别碰坏了。”外公扔掉铁锹,徒手把陶罐周围的土刨开,陶土的颜色是暗沉的赭石色,罐身有几道细密的裂纹,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这里面装着你太爷爷留的种子,藏了快二十年了。”
陶罐被抱出来时,罐底还沾着些湿泥,青石板掀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漫出来,混着阳光的味道,让人想起春天的田野。罗家繁凑近看,罐子里铺着层干燥的稻壳,稻壳下面,躺着几小包用牛皮纸包好的种子,纸包上用毛笔写着名字:“胭脂稻”“珍珠玉米”“紫皮蒜”。
“这些种子都是老品种,现在市面上很难找了。”外婆摘下老花镜,指着“胭脂稻”的纸包说,“这种稻米煮出来是胭脂色的,又香又糯,你太爷爷年轻时在山里发现的,每年留种,就怕断了根。”
牛皮纸包的边角己经朽烂,罗家荣小心翼翼地翻开“珍珠玉米”的纸包,里面的玉米粒比普通玉米小一圈,圆滚滚的,像撒了把白珍珠。“这玉米能吃吗?”
“能吃,还特别甜。”外公拿起一粒玉米,放在手心搓了搓,“你太奶奶在世时,总用这玉米磨面做窝头,说‘老种子有老味道,吃着踏实’。有年大旱,别的玉米都枯死了,就这珍珠玉米结了穗,救了咱全家的急。”
陶罐的内壁贴着张小小的纸条,是用铅笔写的,记着每种种子的播种时间:“胭脂稻,清明后五日播;珍珠玉米,谷雨前三天种;紫皮蒜,白露时节栽。”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这是太爷爷记的,”外婆把纸条揭下来,小心地夹进笔记本,“他说‘种子认时辰,误了日子就长不好’。”
最底下的纸包里,藏着些细小的黑色种子,没有标签,外公说这是太爷爷没来得及命名的野豆子,“他说看着像能结荚的,就收了种子,想试试能不能种活,结果没等到春天就走了。”
下午,他们找出几个花盆,把种子分出来播种。罗家荣负责埋土,手指触到潮湿的泥土,突然觉得这些种子不是死的——它们在陶罐里睡了二十年,等着被唤醒,等着生根发芽,就像太爷爷的念想,一首藏在土里,从未离开。
外公把种好的花盆摆在窗台上,说“得让它们见见太阳,像太爷爷说的,植物得跟着太阳走,人才有指望”。阳光落在花盆里,泥土的缝隙里仿佛己经有了绿意,在悄悄酝酿着春天。
罗家繁看着那只空陶罐,突然发现罐底有个小小的指印,是太爷爷当年烧制时留下的。他想起太爷爷抱着陶罐埋进土里的样子,想起他对着种子念叨“等明年”的语气,突然明白,这陶罐装的哪是种子,是把希望埋进土里,把牵挂藏进陶纹,让最普通的泥土,也带着人的期盼。
那些写着名字的纸包、记着时辰的纸条、无名的野豆子,其实是用岁月种的根,一头扎在过去的土地里,一头伸向未来的春天里。
傍晚,外公把空陶罐重新埋回墙根,上面依旧压着青石板。“让它接着守着吧,”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说不定哪天,还能种出新的种子。”
夕阳把墙根的泥土染成金红色,陶罐在土里静静躺着,像在做一个关于春天的梦。罗家荣望着花盆里的泥土,突然觉得,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晚——种子在陶罐里睡了二十年,只要遇上合适的水土,照样能发芽;太爷爷的念想藏了二十年,只要后代记着,就能在新的日子里,长出新的希望。
就像太爷爷说的,种子不怕等,就怕忘了种。陶罐里的春天,从来都没走远,它在每粒种子里,在每个播种的清晨里,在每个等待发芽的日子里,悄悄地生长着,等着有一天,结出满仓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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