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的墙角，堆着捆草绳。稻草的颜色是浅黄的，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爽气，绳结打得紧实，一圈圈绕成圆盘，像个放大的线轴。罗家荣帮外公搬腌菜缸时，草绳从缸底滑出来，散开的绳头扫过他的脚踝，痒得他首笑，鼻尖却闻到股熟悉的草木香，像回到了外婆的菜园。
“这草绳是你太奶奶编的。”外公捡起草绳，手指在绳结上，绳结处的稻草被勒得发亮，“她年轻时总爱编草绳，捆柴、绑菜、扎粮袋，啥都能用。有年冬天特别冷，她就用草绳给牛棚扎窗户，说‘牛暖和了，开春才能多干活’。”
草绳的纤维里，还卡着些干枯的豆荚壳。外婆说，这是太奶奶在豆地里割草时编的，顺手捡了豆荚壳塞进绳里，“她说‘带着豆荚的气，草绳也能沾点丰收的喜’。后来这绳捆过新收的豆子，豆荚壳就在绳里扎了根，成了记号。”
罗家繁解开一根草绳，发现中间有段接痕，是用两根草绳拧在一起续上的。外公说，这是太奶奶编到一半发现稻草不够，从别的绳上拆了段续上的，“她总说‘绳短了接一接就长了，日子难了熬一熬就顺了’。那年头缺衣少食，她就靠这接起来的草绳，捆着一家人的希望过日子。”
草绳堆里，藏着个小小的布包，拆开一看，是双草编的拖鞋，鞋底用草绳密密实实编了三层，鞋面上还缀着两朵草扎的小花，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巧劲儿。罗家荣把脚伸进去，草绳贴着脚心，暖乎乎的，像踩在晒热的麦秸垛上。
“这是给你小姑编的。”外婆的眼角泛起细纹，“你小姑小时候总爱光着脚跑，脚底板磨出了血泡，太奶奶就用软稻草编了这双鞋，说‘草绳软和，不硌脚’。小姑穿着它在晒谷场跑，草花掉了一朵，哭着让太奶奶补，补好后再也舍不得穿，说要留着当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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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繁注意到，有根草绳的末端，缠着圈红布条，是太奶奶的旧头巾撕的。外婆说，那是太爷爷走的那年编的，“她编着绳，眼泪掉在草上，说‘红布辟邪，让这绳替他接着守着家’。后来这绳捆过太爷爷的遗物，红布条在绳尾晃啊晃，像个不会走的念想。”
下午，他们学着太奶奶的样子编草绳。稻草要先在水里泡软，再三根一组拧成股，手指被草叶割出细痕，却越编越起劲。外公说：“编草绳要顺着劲，拧得太松容易散，太容易断，就像过日子，得有松有紧才长久。”
夕阳透过气窗照进来，草绳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张温暖的网。罗家繁摸着草绳里的豆荚壳，突然明白，这草绳捆的哪是物件，是把阳光拧进草里，把牵挂缠进绳里，让最普通的稻草，也带着人的体温。
那些接痕的草、缠红布的绳、藏布包的鞋，其实是用岁月织的暖，一缕记着寒，一缕记着暖，一缕记着别离，一缕记着相守。
傍晚，外公把编好的草绳捆回圆盘，和太奶奶编的堆在一起。新旧草绳挨着，像祖孙俩在说悄悄话。罗家荣摸着草绳上的红布条，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生活的痕迹——草绳接了又续，却记着太奶奶的坚韧；红布褪了颜色，却藏着她的思念，它们在时光里慢慢变旧，却把日子的暖，捆得越来越紧。
就像太奶奶说的，草绳虽贱，能捆住日子；人心虽软，能扛过难关。草绳里的暖，从来都没凉过，它在每次捆扎的紧实里，在每次红布飘动的风里，在每个摸着草绳想起她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心里有暖，再冷的日子，也能拧出热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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