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最深处，藏着个樟木匣，铜锁早就锈住了，钥匙孔里积着薄薄一层灰。奶奶总说“等你出嫁那天再给你”，可罗家繁偏趁她午睡时，用发卡别开了锁——匣子里铺着块靛蓝土布，上面码着十几捆绣线，红的像石榴花，绿的像春草，最惹眼是那捆金线，在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你太姥姥的陪嫁。”奶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帕角绣着半朵牡丹，“她十八岁嫁过来，就靠这匣线绣活计贴补家用。你看这线，色泽多正？当年在集市上，挑了整整一下午才选出来的。”
罗家繁捏起根银灰色的线，细得像头发丝，却韧得扯不断。“太姥姥用这线绣过啥？”
“绣过百子图的被面，绣过鸳鸯戏水的枕套，”奶奶坐下，拿起帕子接着绣，银针在布上翻飞，“最绝的是那件嫁衣，领口绣的凤凰，翅膀上的羽毛用了七种绿线，远看像在飞似的。可惜后来给你姨婆当嫁妆了，不然能让你开开眼。”
匣底压着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描着绣样：并蒂莲、喜鹊登梅、松鹤延年……每个图案旁边都标着用线的颜色和针脚数，字迹娟秀，是太姥姥的手迹。“她绣活前总先描样，说‘心里有谱了，针脚才不慌’。”奶奶指着一幅牡丹样，“你看这花瓣的层次，深粉配浅粉，再用金线勾边，活脱脱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有捆线只剩个空纸筒，奶奶说那是太姥姥给抗日的游击队绣锦旗用的，红丝线用得最费，“夜里点着油灯绣，针脚比平时密三倍，说‘这旗要扛在最前面，不能掉链子’。”
罗家繁突然发现，线捆上的标签都用毛笔写着日期，最近的一捆标着“民国三十七年三月”。“这是太姥姥最后用的线？”
“嗯，”奶奶的针顿了顿，“那年她生了场病，绣到一半的荷包就搁在匣子里，线还绕在绷架上呢。”她从匣底翻出个蓝布荷包，上面只绣了半只蝴蝶，翅尾的金线刚起个头。
“后来呢？”
“后来我接着绣完了。”奶奶举起荷包，蝴蝶的另一只翅膀用的是新线，颜色稍浅，“你太姥姥说，绣活就像过日子，断了线也能续上，只要心劲没散，总能绣出个囫囵模样。”
夕阳透过窗棂，照得匣子里的线捆像撒了把彩虹。罗家繁把线捆放回匣中，突然懂了：太姥姥的绣线哪是普通的线？那是把日子缝进布里的牵挂，是让一针一线都带着盼头的念想。
就像这樟木匣，锁得住绣线，锁不住那些藏在线头里的故事——有柴米油盐的暖，有家国大义的烈，还有一辈辈传下来的韧劲。
“锁好吧，”奶奶把钥匙塞进她手里，“等你真懂了这些线的意思，再打开也不迟。”
罗家繁攥着那把锈钥匙，突然盼着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把太姥姥没绣完的蝴蝶，绣得比天上飞的还活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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