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柜最下层,摞着几只粗瓷碗。碗口边缘有些磕碰,瓷面带着细密的冰裂纹,像冻住的河水,碗底印着个模糊的“福”字,是烧窑时留下的印记。罗家繁吃饭时总爱用这碗,粗瓷贴着嘴唇,带着点温润的糙,比精致的白瓷碗更让人踏实。
“这碗是你太爷爷用两捆麦子换的。”奶奶端着碗盛粥,粥香混着粗瓷的土味,在厨房里漫开,“那年头能有只像样的碗不容易,他总说‘粗瓷禁摔,就像咱庄稼人,皮实’。”
有只碗的碗沿缺了个小角,是被罗家荣小时候摔的。他当时吓得首哭,奶奶却摸着缺口说:“没事,缺了角照样能盛饭,就像人受了伤,养养还能干活。”后来这碗专用来盛咸菜,缺角处总沾着点酱色,像给粗瓷添了道特别的花纹。
碗柜深处藏着只最小的粗瓷碗,碗底刻着个“丫”字,是太奶奶给姑奶奶刻的。“你姑奶奶小时候总抢大人的碗吃饭,”爷爷笑着说,“太奶奶就找窑匠烧了这只小碗,说‘给咱丫丫专属的,别人抢不走’。后来姑奶奶出嫁,非要带着这碗,说‘看着它,就像娘在身边盛饭’。”
罗家繁发现,粗瓷碗的冰裂纹里,总藏着点饭粒的残渣,是常年盛饭留下的。奶奶洗碗时从不使劲刮,说“这是烟火气,刮掉了就寡淡了”。她总讲太奶奶的事:“那时候粮食金贵,碗底的饭粒都要用舌头舔干净,太奶奶说‘碗里不剩粮,日子才能有余粮’。”
有年冬天,太爷爷在山里迷了路,揣在怀里的粗瓷碗装着热红薯,一路暖着他的手。等被人找到时,碗己经冻裂了道缝,红薯却还带着点温。“他总说那碗有灵性,”奶奶擦着碗上的裂纹,“后来用米汤煮了煮,裂缝竟慢慢黏住了,接着用了好多年,说‘这碗陪我熬过难,我不能扔了它’。”
现在每次盛饭,罗家繁都看着粗瓷碗里的热气发呆。白粥在碗里晃出圈圈涟漪,冰裂纹像活了似的,在热气里慢慢舒展。他突然懂了,这粗瓷碗盛的哪是饭菜,是把日子的暖焐在瓷里,把家人的牵挂留在纹里,让最普通的泥土,也带着人间的烟火。
那些磕碰的缺口、刻着的名字、冻裂的纹路,其实是用岁月烧的痕,一道记着饿,一道记着饱,一道记着分离,一道记着团圆。
傍晚,奶奶把粗瓷碗摞整齐,最上面那只缺角的碗,刚好接住窗外漏进来的夕阳,瓷面的冰裂纹里像落满了碎金。罗家繁摸着碗沿的糙,突然明白,有些物件就该带着不完美——碗缺了角,却记着太奶奶的宽容;瓷裂了缝,却藏着太爷爷的念想,它们在柴米油盐里慢慢变老,却把“家”这个字,盛得越来越满。
就像太爷爷说的,碗不在精,能盛饭就行;日子不在富,踏实过就好。粗瓷碗里的烟火,从来都没散过,它在每次盛饭的热气里,在每次舔碗底的珍惜里,在每个围坐吃饭的黄昏里,轻轻说:只要碗还在,烟火就不断;只要人团圆,粗瓷也香甜。
(http://www.220book.com/book/7PKW/)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