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的最上层，压着个旧布偶。蓝布做的身子己经洗得发白，针脚处露出些棉絮，像老人稀疏的白发，脸上用黑线绣着简单的眉眼，嘴角歪歪扭扭地上扬，透着股憨傻的喜。罗家荣踩着凳子够下来时，布偶的胳膊“啪嗒”掉了下来，露出里面塞着的荞麦壳，混着些干枯的薰衣草，在阳光里簌簌落。
“这是你太姥姥给你妈缝的。”奶奶捡起布偶的胳膊，从针线笸箩里找出同色的线，眯着眼穿针，“你妈小时候总爱哭，太姥姥就用你姨姥姥的旧蓝布衫，连夜缝了这布偶，说‘让它陪你妈睡觉，就像姥姥在身边’。”
布偶的肚子上，有块明显的补丁，是用碎花布补的，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结实。罗家繁摸着补丁，能感受到里面荞麦壳的硬度，像颗颗小石子。“这是摔破的吗？”
“是你妈小时候咬的。”奶奶笑着把胳膊缝回去，线在布偶身上绕出个小小的结，“她长牙时总爱啃布偶，把肚子咬出个洞，荞麦壳漏了满地。太姥姥边补边笑，说‘咱娃是把布偶当馍啃呢’，补完后还在里面塞了把薰衣草，说‘让它香香的，娃睡得安稳’。”
布偶的后脑勺，藏着个小小的布口袋，里面装着张泛黄的纸片，是用铅笔写的：“囡囡不怕黑，布偶陪你呢。”字迹被汗水洇过，有些模糊，却透着股温柔的坚定。罗家荣把纸片抽出来，薰衣草的香混着纸的霉味，像太姥姥身上的味道。
“这是太姥姥写的？”
“是她半夜哄你妈睡觉时写的。”爷爷坐在旁边看报纸，眼角的皱纹堆成了笑，“你妈怕黑，太姥姥就坐在床边，摸着布偶给她讲故事，讲累了就把话写在纸上，塞在布偶里，说‘白天让布偶念给你听’。后来你妈认字了，总抱着布偶读那张纸，说‘布偶会说话呢’。”
有年冬天，布偶被老鼠咬了个洞，荞麦壳漏了一半。太姥姥心疼得首抹泪，把自己棉袄里的新棉絮拆出来，一点点塞进布偶里，“说‘咱娃的伴儿，得暖暖和和的’。那天她缝到后半夜，手指被针扎出了血，滴在蓝布上，像开了朵小红花，她却笑着说‘这样布偶就更有灵性了’。”
下午，奶奶把布偶放进竹篮，在井边洗了洗。蓝布在水里泡得发胀，补丁的碎花在水面漂着，像朵浮着的小花。罗家繁帮着拧干水，布偶变得沉甸甸的，荞麦壳吸了水，透着股清凉的湿。
“晒晒干，还能陪你妹妹玩。”奶奶把布偶挂在晾衣绳上，风一吹，布偶晃晃悠悠，像在跟他们打招呼，“太姥姥说，布偶旧了不怕，只要里面的念想还在，就还是咱娃的伴儿。”
夕阳把布偶的影子拉得很长，蓝布在光下泛着柔和的白，像太姥姥的头发。罗家繁望着布偶歪歪的笑脸，突然明白，这布偶装的哪是荞麦壳、薰衣草，是把牵挂缝进布里，把安心塞进棉里，让最普通的旧布，也带着亲人的心跳。
那些补丁的布、藏着的纸、染着的血，其实是用岁月絮的暖，一团裹着怕，一团裹着安，一团裹着夜的黑，一团裹着梦的甜。
傍晚，布偶被收进衣柜，薰衣草的香还在空气里飘。罗家荣摸着指尖沾到的棉絮，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旧时光的痕迹——布偶磨得发白，却记着太姥姥的手温；补丁歪歪扭扭，却藏着她的疼惜，它们在岁月里慢慢变旧，却把“陪”这个字，缝得越来越牢。
就像太姥姥说的，布偶不怕破，有念想就好；娃不怕难，有牵挂就暖。布偶里的心跳，从来都没停过，它在每次摇晃的身影里，在每次触摸的柔软里，在每个想起“有人陪”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布偶还在，就有不会消失的陪伴；只要记着这份暖，再黑的夜也能睡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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