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的木箱底，压着双草鞋。稻草编的鞋底己经发黑，鞋帮用麻绳勒出交叉的纹路，像张结实的网，鞋头处磨出了个破洞，露出里面垫着的旧布条，是太爷爷年轻时下地穿的。罗家繁翻找旧农具时，草鞋从箱底滑出来，稻草的碎屑落在他手背上，痒得他首缩手，鼻尖却闻到股晒干的稻草香，像回到了秋收后的田埂。
“这鞋跟着你太爷爷走了半辈子山路。”爷爷捡起草鞋，手指在破洞处捏了捏，稻草己经脆得像饼干，却依旧能看出编时的紧实，“他年轻时在山里砍柴、采药，就靠这草鞋防滑，鞋底磨穿了就换层新稻草，鞋帮松了就用麻绳重新勒，说‘草鞋虽贱，能走硬路’。”
草鞋的鞋跟处，缝着块深蓝色的粗布，布面己经磨得发亮，是太奶奶后来加上的。罗家荣摸着那块布，能感受到里面粗糙的纹理，像块小小的补丁，却把鞋跟护得好好的。“这是怕磨脚吗？”
“是怕他走山路崴脚。”奶奶蹲在旁边，用手指梳理着草鞋的稻草，“你太奶奶总说，他的脚底板全是茧子，可山路尖石多，总得护着点。她每次编草鞋，都要在鞋跟缝块布，说‘布软和，能垫着点’。有次太爷爷在山里崴了脚，就是靠这带布的鞋跟撑着走回来的，说‘这布比药还管用’。”
草鞋的缝隙里，卡着些干枯的泥土，是几十年前山里的土。罗家繁用指甲抠了点下来，泥土呈红棕色，带着点沙砾，像还带着山路的硬度。“太爷爷就是穿着它在山里走的？”
“可不是嘛，”爷爷把草鞋举起来，对着光看，稻草的缝隙里仿佛还能看见脚印，“他说这草鞋认路，走熟了的山路，闭着眼都能找到。有年大雪封山，他踩着这草鞋去给生病的乡亲送药，雪没到膝盖，草鞋上的麻绳都冻硬了，他却笑着说‘草鞋冻成冰疙瘩，才不容易打滑’。”
木箱里还藏着个小小的竹篓，里面装着些编草鞋的工具：断了头的镰刀、磨得发亮的木梳、缠着麻线的梭子。奶奶说，这是太爷爷编草鞋时用的，“他总爱在晚上编，就着油灯的光，把稻草梳得顺顺的，说‘稻草理顺了，鞋才结实’。有次编到半夜，手被镰刀割了个口子，血滴在稻草上，他就把带血的稻草编进鞋里，说‘这样鞋就有劲儿了’。”
下午，爷爷找出些新的稻草，教罗家繁编草鞋。稻草要先在水里泡软，再用木梳梳出纤维，手指被稻草割出细痕，却越编越起劲。“编草鞋要勒紧点，”爷爷的手在稻草间穿梭，“就像走路要踩实了，一步一个脚印，才不会摔跤。”
夕阳透过气窗照进来，草鞋在地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张细密的网。罗家繁摸着草鞋里的旧布条，突然明白，这草鞋踩的哪是山路、田埂，是把汗水浸进稻草里，把脚印刻进纹路里，让最普通的草木，也带着大地的厚重。
那些缝着的粗布、卡着的泥土、带血的稻草，其实是用岁月织的路，一步踩着苦，一步踩着甜，一步连着山野，一步牵着家园。
傍晚，爷爷把草鞋放回木箱，上面依旧压着那些旧农具。草鞋的稻草碎屑在暮色里轻轻飘，像在跟过去的脚印道别。罗家荣望着草鞋的破洞，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磨损——草鞋磨出了洞，却记着太爷爷的坚韧；稻草脆得像饼干，却藏着他的踏实，它们在风雨里慢慢变老，却把“走”这个字，编得越来越稳。
就像太爷爷说的，草鞋不怕破，能走路就行；人不怕累，肯踏实就好。草鞋里的脚印，从来都没消失过，它在每次踩实的步伐里，在每次缝补的粗布里，在每个想起“山路”的瞬间里，悄悄说：只要肯迈步，再陡的坡也能爬上去；只要脚踩实，再远的路也能走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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