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物间的门后，挂着把油纸伞。伞骨是竹制的，泛着浅黄的光，伞面的桐油己经褪色，露出里面米白的棉纸，上面印着的红梅图案，花瓣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伞柄处缠着圈防滑的布条，布条的颜色褪成了浅灰，却依旧牢牢裹着竹柄，像只温暖的手。
罗家繁小时候下雨忘带伞，奶奶总爱把这把旧伞塞给他。伞骨撑开时发出“咯吱”的轻响，像位老人在伸懒腰，桐油的味道混着雨水的潮气，在伞下漫开，让人觉得踏实。“这伞是你太姥姥走亲戚时用的，”奶奶帮他系好伞绳，手指在伞骨的连接处摸了摸，“她说‘油纸伞挡雨，也挡心愁，撑着它，雨天也能走出晴天的样子’。”
伞面的边缘，有个小小的破洞，是被风吹破的。太奶奶当年用同色的棉纸补了块补丁，针脚细密，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罗家荣指着破洞问：“这洞咋不换把新伞？”
“换了就没念想了。”爷爷从墙上取下伞，对着光看，补丁处的棉纸比别处更透亮，“你太姥姥说，物件用久了，就像家里人，有了小毛病也舍不得丢。有次她带着你姥姥走夜路，雨下得特别大，伞骨被风吹断了根，她就用绳子把断骨绑好，说‘咱娘俩挤挤，伞能撑到回家’。”
伞柄的末端，刻着个小小的“安”字，是太爷爷用小刀刻的。罗家繁摸着刻痕，能感受到竹柄的温润，像握着块暖玉。“这是盼着平安吗？”
“是给你太姥姥刻的。”奶奶的眼角泛起细纹，“她总爱操心，走哪儿都惦记家里，太爷爷就刻了这个字，说‘伞柄握着“安”，走再远也踏实’。后来这伞传给了你姥姥，她每次撑伞，都要先摸摸这个字，说‘像摸着姥爷的手’。”
伞骨的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枫叶，是去年秋天夹进去的。爷爷说，这是罗家荣上次用完伞忘在里面的，“倒像是给旧伞添了个新念想。你太姥姥当年也爱往伞里夹些小东西，春天夹片桃花，秋天夹片银杏，说‘让伞也看看西季的样子’。”
有次暴雨，罗家繁在学校门口等家长，撑着这把旧伞，看着雨水顺着伞沿连成线，突然觉得伞下像个小小的家。后来奶奶说，那天她看着伞下的他，就想起太姥姥撑着伞接姥姥放学的样子，“旧伞挡着雨，也连着辈辈人的牵挂”。
雨天，爷爷把伞撑开晾在院子里，桐油的味道在潮湿的空气里格外清晰。罗家荣数着伞骨的数量，突然明白，这伞挡的哪是风雨，是把叮咛缝进棉纸，把牵挂刻进竹骨，让最普通的油纸，也带着岁月的安稳。
那些补过的破洞、刻着的字、夹着的叶，其实是用光阴织的伞，一层遮着风，一层挡着雨，一层记着远路，一层记着归途。
傍晚，伞被收起来，重新挂回门后，伞骨收得整整齐齐，像个安静的守护者。罗家繁摸着伞柄的布条，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时光的痕迹——伞面褪了色，却记着太姥姥的温柔；伞骨断过又修好，却藏着家人的坚韧，它们在晴雨交替里慢慢变老，却把“护”这个字，撑得越来越稳。
就像太姥姥说的，伞不怕旧，能挡雨就行；人不怕远，心里有家就暖。旧伞里的晴空，从来都没消失过，它在每次撑开的“咯吱”声里，在每次握柄的踏实里，在每个想起“有人等”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伞还在，就有遮风挡雨的地方；只要心里有牵挂，再大的风雨，也能走出晴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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