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的货架底层,躺着盏马灯。铁皮灯罩锈迹斑斑,玻璃罩上蒙着层灰,灯芯座的铜圈氧化成了青绿色,灯座里还残留着半盏煤油,散发着淡淡的油腥味,提手处的铁链磨得发亮,链环间的摩擦声像春蚕啃叶。
罗家荣帮爷爷找扳手时,马灯从工具箱旁滚出来,“哐当”撞在铁桶上,玻璃罩在月光下闪了闪,像颗蒙尘的星。“这灯陪你太爷爷巡过几十年夜路。”爷爷擦去灯座的灰,指腹蹭过铁链的锈痕,“他年轻时在林场看山,夜里就靠这灯照路,灯油省着用,一点光亮能穿透半里地的黑,他总说‘灯不灭,山就不慌’。”
马灯的玻璃罩上,有道斜斜的裂痕,是被山风里的碎石砸的。太奶奶当年用鸡蛋清混着麻纸粘过,裂缝处的玻璃变得有些浑浊,却依旧能透出光来。罗家繁对着光看,裂痕像条凝固的闪电,把灯里的煤油照得发亮。“这罩子咋不换个新的?”
“换了就少了点啥。”奶奶拎着煤油壶过来,往灯座里添了点油,“你太奶奶说,这裂痕是山给灯留的记号,‘带着伤还能亮,才是真本事’。有次暴雨冲垮了山路,太爷爷就是举着这盏灯,在泥里摸爬着救了迷路的采药人,回来时灯罩的裂缝里全是泥,他却笑着说‘灯还亮,人就没事’。”
灯芯座的铜圈上,缠着圈细铁丝,是太爷爷加固灯芯用的。罗家荣转动灯芯旋钮,“咔哒”声里,灯芯慢慢升起,焦黑的顶端像朵小小的炭花。“这灯芯还能烧吗?”
“能,当年太爷爷总备着新灯芯。”爷爷从灯座的夹层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根浸过油的棉芯,“他说‘灯芯是灯的骨头,得备着,就像人得有底气’。有年除夕夜,他在山上值班,就靠这灯芯燃到天明,灯照着账本,他写着‘山安,人安’,字迹被灯烟熏得发褐,却透着股踏实。”
马灯的提手铁链上,挂着块小小的木牌,上面用烧红的铁丝烫着个“守”字,木牌边缘被风雨啃得坑坑洼洼。奶奶说,这是太爷爷自己烫的,“他说守山就像守灯,‘火不灭,心就不冷’。后来他退休了,把马灯带回家,说‘灯歇了,守山的念想歇不了’。”
夜里,爷爷点燃马灯,橘红色的火苗“噗”地跳起来,玻璃罩上的裂痕在光下像条发光的河。罗家繁举着灯在院子里走,灯光把影子拉得老长,铁链的“哗啦”声里,仿佛听见太爷爷在山路间的脚步声。“这灯比手电暖。”他说,掌心被灯座的温度烘得发烫。
“暖才叫灯。”爷爷跟在后面,“你太爷爷说,马灯的光不刺眼,能照见脚下的石子,也能照见远处的路,就像过日子,得把光调得柔点,才看得见身边的暖。”
马灯的火苗在风里轻轻晃,照亮了院角的柴堆、墙角的青苔,也照亮了祖孙俩的影子。罗家繁摸着发烫的灯座,突然明白,这马灯照的哪是山路、仓库,是把长夜焐出个缺口,把坚守熬进光里,让最普通的铁皮,也带着人的执着。
那些粘过的裂缝、烫着的字、备着的灯芯,其实是用岁月燃的火,一簇抗着黑,一簇照着亮,一簇记着孤独,一簇记着责任。
深夜,马灯被吹灭,玻璃罩里还留着点余温。罗家荣摸着铁链的锈迹,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风霜的痕迹——马灯锈得斑驳,却记着太爷爷的坚守;玻璃罩裂着缝,却藏着他的执着,它们在明暗交替里慢慢变老,却把“守”这个字,燃得越来越旺。
就像太爷爷说的,灯要常点,夜才不黑;心要常热,日子才不冷。马灯里的长夜,从来都没过去,它在每次火苗的跳动里,在每次“山安人安”的记录里,在每个想起“责任”的瞬间里,悄悄说:只要灯还在,就有能照亮的长夜;只要心里有光,再深的黑暗,也能走出天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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