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口的石台上，放着只竹篮。竹篾被晒得发黄，篮底有些地方磨出了毛边，露出里面细韧的竹丝，提手处缠着圈布条，是太奶奶用旧衣裳改的，布条的颜色褪成了浅灰，却把磨得发亮的竹篾裹得稳稳的，像给老人系了根护腰。
每天清晨，奶奶总爱提着这竹篮去村口的早市。篮里装着刚摘的青菜、新蒸的馒头，有时还躺着颗圆滚滚的南瓜，竹篾的缝隙里漏出点菜叶的绿，在晨光里晃啊晃，像幅会动的画。“这篮子是你太姥姥编的，”奶奶把篮子往石台上放时，竹篾发出“咯吱”的轻响，“她说‘竹篮透气，装啥都新鲜’。”
竹篮的内侧，贴着块小小的红布，是用糨糊粘的。罗家繁小时候总爱抠那块布，太奶奶就笑着拍他的手：“这是避邪的，当年你妈小时候总生病，我就找了块红布贴上，说‘红布在，娃安康’。后来你妈病好了，红布就一首贴着，成了篮子的念想。”
竹篮的边缘，有根竹篾断了半根，是被去年买的冬瓜压的。爷爷用细铁丝把断篾绑好，铁丝绕了三圈，结打得特别牢。“太姥姥编这篮子时，手指被竹篾划了好多口子，”爷爷摸着修好的竹篾，“她说‘竹篾虽利，心诚就不扎手’。有次她提着篮子去给邻村的亲戚送米，走了二十里山路，篮子的竹篾断了三根，她就用草绳绑着接着走，说‘东西送到比啥都强’。”
篮子的角落，藏着个小小的布口袋，里面装着些零钱和购物清单。奶奶说，这是太姥姥的习惯，“她总爱把钱藏在篮子的夹层里，说‘竹篮敞亮，人心也得敞亮’。有次她在早市捡到个钱包，就在原地等了俩小时，首到失主找来，人家要谢她，她就指着篮子说‘你看这篮子，装得下好东西，也装得下良心’。”
有年春天，太奶奶提着竹篮去挖野菜，回来时篮子里除了荠菜、马齿苋，还躺着只受伤的小野猫。她用篮子当猫窝，垫上旧棉絮，说“篮子敞着，能装春天，也能装可怜”。后来小野猫养好了，每天跟着太奶奶去早市，就蹲在竹篮旁边，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清晨，罗家荣跟着奶奶去早市，提着竹篮走在石板路上，竹篾碰撞的“沙沙”声混着远处的叫卖声，格外热闹。他看着奶奶用竹篮装下新鲜的豆腐、通红的番茄，突然觉得，这竹篮盛的哪是菜、是米，是把晨光编进竹篾，把烟火气兜进篮底，让最普通的竹子，也带着生活的鲜活。
那些贴着的红布、绑着的铁丝、藏着的布袋，其实是用岁月编的网，一网兜着晨，一网兜着昏，一网记着琐碎，一网记着善良。
傍晚，竹篮被倒扣在石台上晾晒，竹篾的影子在地上织成张网，网住了落下来的夕阳。罗家繁摸着提手的布条，突然懂了，有些物件就该带着日常的痕迹——竹篮磨出了毛边，却记着太姥姥的勤恳；竹篾断过又修好，却藏着家人的珍惜，它们在柴米油盐里慢慢变老，却把“生”这个字，装得越来越满。
就像太姥姥说的，篮不怕旧，能装东西就行；日子不怕碎，过得踏实就好。竹篮里的晨光，从来都没散去，它在每次提篮的清晨里，在每次装菜的鲜活里，在每个想起“人间烟火”的瞬间里，轻轻说：只要竹篮还在，就有装不完的生活；只要心里有暖，再平凡的日子，也能盛满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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