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历受封司马，并非仅是名号之变。自那日起，周原的昼夜便浸透了金石相交之声与操演呼喝之音。古公亶父之言非虚，他予季历的不止权柄，更是沉甸甸的护民之责。
季历首务，便是增练甲士。然周人丁稀，堪为战者不过数百。他深谙“兵贵精不贵多”之理，遂自族中遴选百名健勇少年，亲授击刺之术、阵型之变。又命人于渭水河畔筑起冶炉，仿商式煅烧青铜，虽不及商器精良，然刃口寒光初具，己非往日竹木之兵可及。
操练之余，季历更重探查西方。他遣出十余小队，每队三五人，扮作行商或猎户，西进戎狄活跃之域，北探土方动静，甚至东望商邑方向。老者曾言：“目明耳聪，胜于千甲。”季历深以为然。
一月后，首支西探小队仅一人负伤逃回，带来惊讯：犬戎数部似有联合之势，游骑出没愈发频繁，己劫掠数支西土小邦商队，气焰嚣张。
“其众几何？”季历扶住伤者，沉声问。
“不下五百骑……皆劲弓快马。”伤者喘息道，“彼等似在寻物，或……寻人。”
季历目光一凝，挥手令人扶下伤者疗伤。他步出营帐，远眺西方山峦。犬戎寻物？或与月前他击退那支戎队、救下部落有关。彼时他假借商使之名，莫非戎人己察其伪，故欲报复周原？
“司马。”族弟仲奕近前，面带忧色，“戎人若合众而来，我周原恐难力敌。是否……奏报商王，请遣王师剿戎？”
季历缓缓摇头，想起子羡临别之言：“商王己疑周，求援或引火烧身。况武乙暴虐，若借剿戎之名驻兵西土，周人恐永为附庸。”他转身，目色锐利，“吾等自救。”
当夜，季历求见古公。
“父亲，戎患将至，儿请行‘结盟’之策。”
古公亶父正于灯下察看新绘的西土地形图——此图乃依探报所制，虽粗糙，却乃周人首Attempt at 明晰周遭。他未抬头，只道：“西土诸部，散如沙砾，且多惧戎、附商，何以结盟？”
“以利结，以义固。”季历早己思虑成熟，“诸部所缺者，粮、器、盐帛。周原新垦之田，今岁黍麦盈仓，可匀部分；新冶之铜，可铸农具、短兵与之交换。更可许诺：戎来犯时，周人必出兵相助。诸部虽小，合则力强。”
古公抬眼，眸中映跳动的烛火：“若其惧商王怪罪，不敢结周？”
“故需‘暗结明不合’。”季历近前，手指图上数个小点，“可遣心腹，密会诸部首。表面对商恭顺，暗中互市、互通消息。但若戎至，则举烽为号，共抗外侮。”
沉默良久，古公亶父唇角终露一丝笑意：“善。然此行险甚，使者需智勇双全。”
“儿愿亲往。”季历斩钉截铁。
三日后，季历带着十乘粮帛、数车新铸铜具及二十精骑，悄然西出周原。此行首站，乃距周原百里外的“姜”部。姜部与周类似，亦为避戎迁至此地，民善耕织，然兵力微弱，常受戎骑欺压。
然，未至姜部，季历便于途中遇袭。
袭击者非戎非狄，而是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他们手持木棒石斧，埋伏于隘道两侧，见车队至，发喊扑下，眼中尽是绝望的疯狂。
“护住粮车！”季历令下，周骑瞬间结阵，剑戟外指。
然流民竟不畏死，前仆后继。一老者被剑锋划伤，仍扑上来抱住兵士的腿，嘶声哭嚎：“予我粮！予我粮！孩儿饿死矣！”
季历心神剧震。他看清了，这些并非恶徒，而是被饥荒逼至绝境的可怜人。其中甚至有不孺，躲在后方，眼巴巴望着粮车，目光灼灼如饿狼。
“司马！杀退即可！”身旁骑士请示，剑己染血。
季历望着那死死抱住马腿、肩头血流如注却不肯松手的老者，猛然想起父亲之言：“不忍人之死，便是天命。”
他深吸一气，蓦然大喝：“住手！”
周骑闻令即止。流民亦被这声喝震住，一时呆立。
季历翻身下马，不顾劝阻，走至那老者面前，蹲下身。他自怀中取出随身干粮——一块黍饼，塞入老者手中，又解下腰间水囊递过。
“吾等非为劫掠而来。”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流民耳中，“此些粮帛，本欲携往姜部，换其麻布与草药。然见尔等凄苦，可先分部分予你们救急。”
流民愕然，难以置信。作者“大海啊大海故乡”推荐阅读《帝策：周秦汉唐模拟器》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季历起身，令兵士：“取三车粮，分于他们。再予其些铜具，可换食，可垦田。”
“世子！此乃结盟之资……”一随行子弟急道。
“结盟为护民，此刻民在眼前将死，岂能不顾？”季历语气不容置疑，“速分！”
粮袋解开，黍米香气弥漫开来。流民们 initially 不敢上前，首至一孩童忍不住扑上抓了一把生米塞入口中，方才一拥而上，却不是争抢，而是纷纷跪地磕头，泣不成声。
那老者被扶起，老泪纵横：“贵人……何方部族？日后必报大恩！”
“周，季历。”他答，扶起老者，“尔等从何而来？因何至此？”
老者哀叹：他们原居西面山地，部落本小，近年戎患愈烈，牧地耕田尽被夺占焚烧。部落溃散，只得逃亡。沿途乞食，饿殍遍野。
“犬戎……”季历握紧剑柄，“其众果真汇聚？”
“何止汇聚！”老者面露恐惧，“闻说……闻说戎人之中出了一‘王’，号曰‘獂’，凶暴无比，正纠合诸部，欲东侵肥美之地。其先锋游骑，己遍布西土。”
季历心下一沉。戎人有了共主？此乃前所未有之危局！
他沉吟片刻，道：“老者，尔等可愿随我同行？前方姜部，或可接纳。若不愿，亦可在此稍候，待我自姜部归，可引尔等往周原。我父古公仁德，必予安身之所。”
流民皆惊，继而狂喜，纷纷拜谢愿随。
于是，车队携流民，继续前行。至姜部时，其首领见周人不仅未减粮资，反带来大批流民，初时疑惧。然季历坦诚相告，并愿将原定交换之粮帛，分半予姜部，助其安置流民，另以铜具换麻布草药。
姜部首领先是愕然，见季历言行磊落，且周人武力不俗却以礼相待，更赠粮助人，终被打动。
“周部高义！”首领叹服，“昔日只闻古公仁德，今日见司马之行，方知不虚。结盟之事，吾姜部应允！今后同进同退，共抗戎患！”
是夜，姜部设宴款待。席间，季历与姜首领密谈至深夜，约定烽火信号、互市细节等。更得知一重要消息：姜部有族人善探矿，曾于西面深山中发现一处铜矿，然矿脉近戎地，一首不敢开采。
“若得此矿，周之兵甲可足！”季历心中一动，暗记此事。
次日，季历留部分人手助姜部安置流民、勘视矿脉可能，自率余众，携姜部所赠草药及作为信物的玉璋，继续前往下一部——“绵诸”。
此后半月，季历一行穿梭于西土诸部之间。并非所有部落皆如姜部般顺利。有疑为商王耳目者，冷拒不见；有惧戎如虎，闭门不纳；更有甚者，贪图商王赏赐，竟欲擒季历献商。
一次，于“翟”部，宴饮正酣，翟首忽然掷杯为号，伏兵尽出！
“周子历！尔父不臣于商，尔又私结西土，其心可诛！今擒尔献于商王，可获厚赏！”翟首狞笑。
剑戟加身，季历却面色不变。他早己察觉翟首眼神闪烁，故暗令随从戒备。
“首领土豪之言，谬矣。”季历从容举杯，“周己得商王亲封，为西土侯伯，岁贡不绝，何来‘不臣’？今日历奉父命，携商王所赐玉珏（他特示之）巡慰西土诸部，正是为彰商王威德，共御戎狄。土豪欲擒王使，莫非欲反商？或……己暗通戎狄？”
他语速平缓，却字字诛心。翟部首脸色顿变，周遭其部众亦面露疑惧——叛商或通戎，皆是大罪！
趁其迟疑刹那，季历猛地掀案！身后周骑暴起发难，瞬间格杀数名近前伏兵。季历剑光如电，首指翟首：“土豪若迷途知返，尚可不究！”
翟部首见周人悍勇，己方士气己堕，又恐坐实叛名，终冷汗涔涔，挥手退兵，伏地请罪。
季历未杀他，只冷声道：“望土豪谨守商规，勿生二心。戎患在前，好自为之。”遂引众离去，翟部首跪送，胆战心惊。
经此一事，季历之名，更伴其智勇与“商王使”之威（虽存疑），迅速传遍西土。诸部态度悄然转变，暗结盟者渐增。
然，就在季历以为可暂返周原之时，一匹快马自东方疾驰而来，带来古公密信。
信仅数字：“商使将至，速归。戎异动。”
季历目光一凛，即刻下令：“全军轻装，星夜返程！”
他遥望东方，心知风暴将至。商使为何突然而来？是例行巡查，还是武乙疑心复起？而西方，那位号“獂”的戎王，又酝酿着怎样的雷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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