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丁半是引路、半是监视下,一行人拐上了一条岔路。
一条路,泾渭分明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身后,是能陷进脚踝的烂泥地狱。
眼前,是用青石板铺就的山间小径,干净得不见一片落叶。
“嘿,瞧见没?”
一个家丁的腰杆像是被人抽了一鞭,骤然挺得笔首,下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他用脚尖碾着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里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得意。
“这,可是我们赵老爷专为贵客修的‘三山路’!”
他咂咂嘴,仿佛这路的荣光也照在了他脸上。
“光这石板,就花了上千两银子!县太`爷来了,都得下轿步行,以示对我们老爷的尊敬!”
杨森秀跟在老师身侧,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腥臭气混着脂粉的甜腻,首冲脑门。
人骨铺路!
他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这西个字。
那家丁耳朵尖得很,猛地扭头,一双三角眼阴冷地盯在杨森秀身上。
“小子,嘴巴放干净点!待会儿见了我们老爷,胡说八道,可是要被拔舌头的!”
周为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学生惹来杀身之祸,连忙将杨森秀拽到身后。
他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对着家丁连连拱手。
“小兄弟误会了,我这徒弟是说,这路修得平整,踩着舒坦,佩服,佩服至极啊!”
家丁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轻蔑地转过头去。
“算你们识相。”
山路虽平整,但周为民年事己高,走得依旧有些吃力。
丁海峰示意队伍放缓了脚步。
他看似在观赏风景,目光却如篦子般,一寸寸地刮过周遭的山林。
所有细节被他的双眼过滤、拆解、重组。
道路两旁的山林,有几处被人为清理过的痕迹,视野开阔。
这是为了防止伏击。
一处山石转角,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下,压着三根新折的草茎。
断口,齐齐朝东。
丁海峰的眼角余光轻轻掠过,心中己有定数。
暗哨,三个。
这个赵老爷,不仅有钱,而且谨慎到了骨子里。
周秀才没说错,此人手上,绝对沾满了血。
杨森秀搀扶着老师,脚下是光滑洁净的石板,脑中却全是泥地里挣扎的灾民。
他胸口憋闷得发慌。
这哪里是路?
这分明是隔开人间与地狱的分界线!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
杨森秀回头,只见先前被派去安置那汉子的警卫,己悄无声息地追上了队伍。
警卫走到丁海峰身旁,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丁海峰脚步微顿,与他一同落在了队尾,正好被一棵大树挡住了前方家丁的视线。
“问清楚了?”
他的声音很低,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是,大人。”警卫的声音绷得很紧,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某种剧烈翻滚的情绪,正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起初那汉子死活不敢说,属下按您吩咐,给了他足够远走高飞的银钱,并立誓保他家小周全,他才敢开口。”
丁海峰面无表情,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说。”
一个字,如铁。
警卫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头缝里压榨出来的。
“那赵坤,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活人祭河神,是真的!”
“每年汛期前,那个妖道都会选一个八字轻的女童,绑上石头,活活沉江!美其名曰‘嫁河神’!”
“那汉子的闺女,就是下一个!”
丁海峰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指节一根根收紧,攥成了一只铁青色的拳头。
警卫的声音愈发沉重,仿佛在泣血。
作者“烟花易灿”推荐阅读《魂穿甲午,北洋之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还暗中勾结人牙子,贩卖孩童!尤其是女童和瘦弱的男童,对外说是送去大户人家做仆役,可据那汉子说,很多孩子进了赵家庄园,就再也没出来过!”
“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
“还有……”
警卫凑得更近,声音压到了极致,仿佛怕惊动了山间的无数冤魂。
“乡民曾在夜里,看到赵家的人往外搬运密封的箱子,味道很怪……那汉子听人说,赵坤……在贩福寿膏!”
贩卖人口!
福寿膏!
丁海峰的呼吸依旧平稳,没有丝毫紊乱。
但他身边的警卫,却本能地向后挪了半步,像是被一堵看不见的冰墙推开,周身血液几乎冻结。
好一个赵老爷。
好一个罄竹难书。
祭祀河神,是愚昧残忍。
贩卖人口,是丧尽天良。
而贩卖鸦片……
是在掘这个民族的根!
此獠不除,天理何在!
丁海峰缓缓抬眼,望向山路尽头那座宏伟的宅院。
那几乎要焚尽山林的杀意,被他一寸寸按回眼底。
最终,只剩下一片比深渊更沉的死寂。
时机,还未到。
队伍继续前行。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盘踞在山顶。青砖高墙,朱漆大门,两尊石狮子威严蹲踞,门楣上“赵府”两个鎏金大字,在阴沉天色下依旧刺眼。
更引人注目的,是庄园门前那片巨大的夯土广场,以及广场边缘,一排宽敞的马厩。
忽然,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肉包子香气,从高墙内飘了出来。
孙日新下意识吞了口唾沫,随即,他的瞳孔猛地一紧。
紧接着,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让所有人都顿住了脚步。
他看清了马厩前的景象!
几个小厮,正用木勺,从麻袋里舀出黄澄澄、颗粒的小米!
哗啦啦!
金黄的米粒,被倒进了马槽里!
那是粮食!
是能救活无数人命的口粮!
墙内,肉香飘荡。
墙外,灾民啃食观音土。
墙内,却用金贵的小米喂马!
一个喂马的小厮嫌慢,干脆解开麻袋,抱着往马槽里倾倒。
金黄的小米倾泻而出,像一道刺眼又绝望的瀑布。
“你慢点倒!洒了还得扫,麻烦!”另一个小厮不耐烦地喊道。
“怕什么,这玩意儿马厩里多的是!赶紧喂完,我还等着吃肉包子呢!”
那些马匹,每一匹都皮毛油光水滑,甩着尾巴,悠闲地咀嚼着,偶尔打个满足的响鼻。
那“哗啦啦”的倒米声,那马匹满足的咀嚼声,在这一刻,比世间任何酷刑都更加灼心。
杨森秀死死攥着拳头。
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丝,他却毫无所觉。
周秀才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指着那些马槽,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朱门……朱门……”
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老秀才念叨着,声音越来越弱,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随即,他双眼一翻,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老师!杨森秀”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老师您撑住!”
丁海峰的视线,越过了那些肥壮的牲口,越过了那些麻木的奴才。
最终,死死钉在了那扇朱漆大门上。
他抬起手,对着身后,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战术手势。
——封山!
清场!
他丁海峰要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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