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榆树胡同那间荒废的“永乐斋”道具店，如同一个被抽干了灵魂的壳，只余下腐朽和尘埃。顾凛站在那间杂乱的工作室内，空气中弥漫的不仅仅是霉味，更有一股难以散去的、属于失意者的偏执和阴郁气息。
玄镜司的属下手脚麻利地点亮了带来的风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阴暗，将屋内的一切照得更加清晰，也更显破败。
“仔细搜。”顾凛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任何纸片、笔记、特殊颜料、金属碎屑，都不要放过。”
训练有素的玄镜司人员立刻散开，开始有条不紊地翻查。他们撬开了所有抽屉，搬开了堆积的杂物，检查着每一寸地面和墙壁。
顾凛则径首走向那张布满灰尘的大工作台。他戴上鲛绡手套，拂开桌面上厚厚的积灰，露出了底下斑驳的痕迹。除了之前发现的圆形压痕，他还注意到桌角有一片区域颜色深暗，像是长期被某种液体浸润，与墙角那几点干涸的黏腻残留物气味相似。
“大人，您看这个。”一名属下从墙角一个半开的破旧木箱里，翻出几本册子。册子的封皮是简陋的油纸，己经泛黄卷边，上面用潦草的墨笔写着《幻术机巧》、《迷心要论》、《观想导引录》等字样。
顾凛接过，快速翻看。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迹，夹杂着许多粗糙的图解。记录的并非正经戏法，更多的是如何利用光线、声音、药物乃至心理暗示来影响甚至操控他人感知的技巧。
其中一些段落，描述得极为露骨和危险，充斥着对人心弱点的剖析和利用之法。
笔记的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怀才不遇的愤懑和一种近乎疯狂的钻研劲头。书写者似乎极度渴望证明自己，渴望用这些“奇技淫巧”获得认可，或者说……制造恐惧。
“还有这些。”另一名属下从床板下的暗格里，摸出一个小一些的铁盒。打开后，里面不是金银，而是几件更为古怪的物品。
一件是半个巴掌大小的铜制圆盘，上面雕刻着细密到令人眼晕的螺旋纹路，看久了竟让人微微头晕。
一截黑沉沉、入手却极轻的木棍，表面光滑，却隐隐吸附着指尖的温度。
几块颜色异常艳丽的矿石，闪烁着不自然的油润光泽。
还有几个小瓷瓶，贴着“迷”、“幻”、“引”等简单标签，里面装着不同颜色的粉末或凝露，散发出或甜腻或辛辣的古怪气味。
这些，都与寻常杂戏道具大相径庭，更透着一股邪异的研究气息。
“顾大人。”沈清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不知何时也到了，正倚着门框，目光扫过屋内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那铁盒中的物件上。“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她缓步走进来，并未在意满地的灰尘，径首走向工作台。她的指尖在那片深暗的液体浸润处轻轻掠过，闭目感受了片刻。
“强烈的精神残留……不甘，怨愤，还有……模仿和伪装的痕迹。”她睁开眼，看向顾凛，“他在尝试复现某种东西，但不得其法，只得其形，甚至走了更偏激的路子。”
她又拿起那本《迷心要论》，快速翻了几页，摇了摇头：“野路子，掺杂了不少旁门左道的猜想，但核心的框架……确实有几分‘镜花水月’的影子，尽管是一些粗糙且被曲解的形式。”
“他在学习？模仿那种咒术？”顾凛立刻抓住了关键。
“更像是……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重现。”沈清夜放下笔记，眼神锐利，“但他显然没有得到真正的传承，只是不知从何处窥得了一鳞半爪，便结合自己擅长的幻术和道具制作，搞出了这些不伦不类、却同样能害人性命的东西。”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铁盒里的半成品铜盘和奇异矿石：“这些材料，蕴含着一丝微弱的精神导引之力，是制作那类惑心法器的胚子。还有这些药粉……”
她拿起一个贴着“引”字标签的小瓶，拔开塞子，只是极轻微地一嗅，便立刻盖上，脸色微沉：“是以曼陀罗花粉混合了其他致幻药物，再掺入……某种提炼过的精血或灵性材料制成。效力霸道，足以在短时间内放大人的欲望，削弱神智，为人所乘。”
一切都对上了。
一个沉迷于诡异幻术、郁郁不得志的幻术师。一个偶然或许并非偶然地，接触到了“镜花水月”这类古老咒术的边角，便如获至宝，凭借自己的小聪明和道具制作手艺，开始疯狂地研究和模仿。
那两面铜镜，那盆清水，便是他初步成功的“作品”。而那些未完成的法器和笔记，则证明他并未停下脚步，还在继续钻研，试图制造出更多、更厉害的害人物件。
“他能成功施展‘镜花水月’，绝非仅靠这点粗浅模仿。”沈清夜语气肯定，“他必然借助了某种……更强大的外力。一件真正的、蕴含庞大惑乱之力的宝物碎片，作为核心驱动。”
就像给一把粗糙的弩箭，装上了神兵利器的箭头。
顾凛想起沈清夜之前的话——需借助强力法器残片增幅。
“能找到他吗？”顾凛问。找到了巢穴，确认了凶手，下一步便是抓捕。
沈清夜走到屋外天井，仰头看了看天色，又环顾西周杂乱的环境，轻轻摇头：“气息很淡，而且被各种颜料、药物和失败实验的残留气息污染得厉害。他离开得很决绝，抹去了大部分自身痕迹。想要精准追踪，难。”
她顿了顿，补充道：“但既然他需要试验，需要‘材料’，就不会走远。他一定还在京城某处，一个更隐蔽、更不为人知的地方，继续他的‘研究’。”
顾凛脸色阴沉。一个掌握了如此诡异手段、心术不正且急于证明自己的幻术师，藏在暗处，如同一条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吐出信子。
“加派人手，”他对手下下令，“以榆树胡同为中心，辐射搜查所有废弃房屋、仓库、地下室。排查所有药铺、矿料店，近期有无形迹可疑之人购买大量致幻药物或特殊矿石。发现任何线索，立刻回报！”
他拿起那本字里行间充满偏执与危险的《迷心要论》，紧紧攥在手里。
吴先生。一个名字，一个影子，一个从破败道具店里走出来的、危险的新晋邪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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