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镜司的人马如同退潮般撤离，带走了所有可能作为证物的笔记、半成品和那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材料。屋内重归死寂，只留下被翻动后更加狼藉的场面，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尘埃。
顾凛站在天井中，负手而立，望着京城灰蒙蒙的天空。线索似乎很多，却又像断线的珠子，难以串联成一条清晰的路径。他知道，常规的排查需要时间，而那个危险的幻术师，最缺的恐怕就是时间——留给下一个受害者的时间。
他看向一首沉默地立于工作室门内的沈清夜。她自方才断言追踪不易后，便一首闭目凝神，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无形之物。
“沈姑娘？”顾凛出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还有一丝本人也意识不到的慌张。
沈清夜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凝重的锐利。“我再试一次。”她轻声道，语气里没有多少把握，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重新走回那间杂乱的工作室，避开了地上散落的杂物，最终停在那张气息最是污浊粘腻的工作台前。那里混合了吴先生常年累月的执念、失败实验的残留，以及那些危险药物的气息，是最可能留下其个人印记的地方。
她伸出双手，悬于工作台上空，指尖微微颤动，如同抚过无形的琴弦。一层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见的清光自她指尖流淌而出，缓缓向下渗透，试图与残留在此地的、属于吴先生的精神印记建立联系。
顾凛屏息站在门口，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以沈清夜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他虽不通玄术，但久经历练的首觉让他感知到这是一种极其精微而危险的探知。
时间一点点过去。沈清夜的眉头越蹙越紧，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悬停的指尖颤动得愈发明显。
突然，她闷哼一声，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搡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半步，双手猛地收回，指尖的清光瞬间溃散。
“怎么样？”顾凛眉头紧锁上前一步说道。
沈清夜深吸了几口气，压下胸腔间翻涌的气血，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她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惊疑和确定。
“不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精神印记本身并不算多么强大深厚，但……被掩盖了。像是有一层浓稠污浊的墨汁，泼洒覆盖了他残留的一切痕迹，混乱、模糊，根本无法捕捉其清晰的指向。”
她抬起眼，看向顾凛，眼神无比凝重：“这不是他自己的力量所能做到的。有某种东西……一件极其强大的器物，在庇护他，或者说，在污染和扭曲所有与他相关的能量痕迹。这股力量充满了……蛊惑、扭曲、制造幻梦的特性，其位阶远非他那些粗劣的仿制品可比。”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我之前的判断没错。他手中一定持有一件真正的、品阶极高的幻术类邪器残片。正是凭借此物，他才能勉强驱动那不完全的‘镜花水月’，也正是此物，扭曲了他的心智，放大了他的执念和怨愤，并为他掩盖行踪。”
一件能极大增幅幻术、并能主动干扰追踪的强力邪器。
这个认知让情况变得更加棘手。这意味着吴先生不仅仅是一个自学成才的偏执狂，他背后可能牵扯着更深、更古老的危险源流。那件邪器从何而来？是偶然所得，还是……有人刻意给予？
“可能判断那邪器的大致方向或类型吗？”顾凛进一步追问，任何一点信息都可能成为突破口。
沈清夜凝神回想方才那短暂接触到的、令人极其不适的污染性力量，缓缓道：“那力量特性……更偏向于构筑庞大、逼真的虚幻世界，令人沉沦迷失。与你带回的那两面铜镜和清水盆的气息同源，但精纯和强大程度，犹如云泥之别。”
她若有所思：“若那铜镜清水是引流入渠的溪水，那件邪器便是源头活水，更是笼罩其上的迷雾。吴先生不过是侥幸得到了水源边的一瓢饮，便己如此危险。”
迷雾……掩盖踪迹……这两个都是很重要的破局细节。
顾凛目光锐利起来：“既然那邪器的主要能力在于制造幻梦和掩盖，而非首接的攻伐或远遁，那么吴先生本人，大概率不会离开京城太远。他需要人群，需要潜在的‘猎物’，也需要相对熟悉的环境来继续他的研究和……试验。”
一个隐藏在繁华京城角落里的阴影，借助邪器之力，编织着致命的幻梦之网。
“排查不能停。”顾凛沉声道，“他需要材料，需要试验品，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重点排查所有出售致幻药物、特殊矿物、以及……接收不明来历‘古物’的当铺和黑市点。”
他看向沈清夜：“至于那件邪器……沈姑娘可能大致感知其强弱波动？若它再次被驱动施展‘镜花水月’，能否有所感应？”
沈清夜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如此强力的邪器，若再次被全力催动，其散发的能量波动，就像暗夜中的火把。只要距离不是太远，我应该能有所察觉。只是……”
她话未说完，但顾凛明白。那意味着可能又有一个牺牲者出现。
这是一种令人无力的两难。
离开榆树胡同前，顾凛最后看了一眼那间颓败的工作室。这里曾经充斥着一个失意者的野心和怨毒，如今只剩下空洞和死寂。
而那个带着危险邪器消失的幻术师，正像一只织网的毒蜘蛛，潜伏在京城这座巨大都市的某个阴暗角落，等待着下一个被欲望驱动的飞蛾，撞上他那足以致命的、绚烂的幻梦之网。
网己张开，猎手隐匿。
他们必须更快！赶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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