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后院的灶火噼啪作响，林煜掀开陶瓮的木盖，混合着土腥气的白雾立刻裹住他的手。
苏晚晴举着油灯凑近，暖黄的光映出瓮底浑浊的硝土溶液——这是他们用半袋硝土加三桶山泉水熬煮了两个时辰的成果。
"该过滤了。"林煜解下腰间的粗布巾，指节在冷风中泛着青白。
现代化学手册里关于重结晶提纯的步骤在他脑子里翻涌："用你药铺的纱布，叠西层。"
苏晚晴转身跑向药柜，发尾扫过晾在绳子上的干艾草。
她回来时，怀里抱着一卷雪缎般的纱布，腕间银镯碰出细碎的响："这是给伤兵换药用的，最细的。"
滤液顺着纱布滴进另一只陶瓮，林煜弯腰盯着那些浑浊的液体逐渐澄清。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上一世在实验室做重结晶实验时，导师说过"每一滴滤液都在说话"，此刻这瓮里的液体，说的是"生"与"死"的重量。
"温度。"他突然抬头，"得降到室温。"
苏晚晴伸手试了试瓮壁："还有点烫。"她解下斗篷搭在瓮口，"我守着，等凉了叫你。"
林煜没说话，转身走向堆在墙角的硫磺块。
两块拳头大的硫磺在月光下泛着青金色，他用铁杵砸碎时，碎末飞溅到袖口，像撒了把金砂。
提纯硫磺需要加热升华，他想起手册里的示意图，从药铺搬来铜制的蒸馏罐，又去厨房抱了捆松枝。
"你手心在抖。"苏晚晴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碗热姜茶。
她的指尖触到他手背，"冷的？"
"紧张。"林煜接过茶碗，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如果提纯失败，倭寇明天就能屠城。"
苏晚晴的手指在围裙上擦了擦，突然抓起一块碎硫磺："我来烧。"她蹲在蒸馏罐前，松枝在罐底噼啪爆开，"父亲教过我，烧硫磺要离人远些。"
林煜看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
三天前在山神庙避雨时，她还只是个会把草药按性味归经分类的药铺小姐，此刻却能精准控制火候——硫磺在罐内熔成金黄的液体，升腾的白气在罐口凝结成晶体，落在铺好的粗布上，像下了场细雪。
"成了！"苏晚晴的声音带着雀跃，她捏起一粒硫磺晶体对着月光，"比我见过的都纯。"
林煜快步走到硝瓮前。
滤液己经冷却，瓮底析出的白色晶体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这是提纯后的硝酸钾，纯度至少能达到80%。
他伸手捞起一把，晶体在指缝间沙沙作响，像握着一把星星。
"该找铁匠了。"他把晶体装进牛皮袋，"火药需要铁器外壳，否则炸不碎。"
苏晚晴的手顿在硫磺晶体上："周铁匠？"
林煜点头。
城中老人们说过，周铁匠年轻时在军器局当差，能铸百斤重的大将军炮，后来因为不肯给严嵩党羽私造兵器被革职，现在在西市巷口打菜刀。
"我去。"林煜系紧斗篷，"你留在药铺，万一倭寇来了..."
"我跟你去。"苏晚晴把硫磺晶体收进木匣，"周铁匠认生，有我在，他肯开门。"
西市巷的青石板结着薄冰，两人踩着月光走到最深处。
门楣上"周记铁铺"的木牌缺了个角，门缝里漏出一线昏黄的光。
林煜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里面就传来粗哑的喝问："谁？"
"周叔，是晚晴。"苏晚晴把脸贴在门缝上，"我带了位朋友，想请您打些铁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周铁匠的脸从门缝里挤出来，络腮胡上沾着铁屑，左眼有道刀疤从眉骨贯到下颌："大半夜打什么铁器？"他的目光扫过林煜怀里的牛皮袋，"你们...不是卖狗皮膏药的？"
林煜把牛皮袋放在门槛上，掏出一把硝酸钾晶体："我们要做火药。"
周铁匠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弯腰抓起一把晶体，放在舌尖舔了舔，又凑到鼻端闻——这是军器局老匠师辨别硝石的法子。"纯度够。"他抬头时，刀疤随着嘴角抽动，"但火药配方...你们懂？"
林煜从怀里摸出半块火镰，在掌心倒了点硝石、硫磺和炭粉，三指搓匀。
火星溅起的瞬间，掌心里腾起橙红色的火焰，烧得他虎口发烫，却没有炸响。
"传统火药。"他吹灭火苗，又重新调配了比例，"这是改良的。"
第二次火星落下时，爆炸声像闷雷般炸响。
周铁匠的铁砧被震得跳了三寸高，墙角的铁勺"当啷"掉在地上。
他后退两步，后背抵在门板上，呼吸突然粗重起来："这...这是能炸碎城墙的火药？"
"能炸碎倭寇的铁桶。"林煜擦了擦掌心的黑灰，"余杭镇外有二十门鸟铳，松本要屠城。
周叔，您当年在军器局，见过多少百姓死在倭刀下？"
周铁匠的喉结动了动。
他转身走进铺里，再出来时，肩上搭着件缀满铁屑的粗布衫："跟我去后屋。"他指了指林煜怀里的牛皮袋，"把东西都带上。"
后屋的墙上挂着十几把未完工的菜刀，案几上摆着本破破烂烂的《军器图说》。
周铁匠翻出块熟铁，用铁锤敲出个鸡蛋大小的圆壳："这是最简单的火雷壳，装半斤火药就能炸穿两寸厚的木板。"他抬头盯着林煜，"但火药配比必须精准，否则没炸倭寇先炸自己。"
"我盯着。"林煜把提纯好的原料倒在案几上，"晚晴记步骤，您铸壳，我调药。"
三个人的影子在油灯下交叠。
苏晚晴握着炭笔在毛边纸上记录："硝石75，硫磺10，木炭15"；周铁匠的铁锤敲得火星西溅，熟铁在他手里像面团般服帖；林煜的手指在原料堆里翻动，像在拨弄最精密的仪器。
"去废弃矿洞。"林煜突然抬头，"这里离民居太近，万一炸了..."
周铁匠把最后一个火雷壳丢进筐里："我知道地方，后山的老铜矿，十年前就封了。"
矿洞的石壁上还留着当年采矿的凿痕，林煜用松枝点燃火把，光照亮洞底的一方空地。
苏晚晴把火雷壳排在青石板上，周铁匠蹲在旁边磨引信——用棉线浸过火药，晾干后搓成小指粗的绳。
"试一个。"林煜捏起个最小的火雷，"装二两火药。"
引信点燃的瞬间，矿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三个人退到洞外，盯着那点红光缓缓没入壳口。
"轰——"
爆炸声比林煜预想的更响。
他感觉耳膜被重锤敲了一下，转身时，矿洞口的石缝里簌簌落着碎石。
周铁匠的络腮胡被气浪掀得往后飘，他冲过去扒开烟雾，只见青石板上炸出个半尺深的坑，碎石最远飞了五丈。
"好！"周铁匠的声音在发抖，"比当年的大将军炮还利索！"
苏晚晴扯了扯林煜的袖子，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能炸穿倭寇的铁桶吗？"
"能。"林煜蹲在炸坑边，用树枝量着坑的首径，"再减两成硫磺，增加木炭的细度，威力还能提三成。"
洞外突然传来犬吠声，像根针戳破了紧张的空气。
林煜猛地抬头，远处山坳里亮起几点火光，犬吠声越来越密，夹杂着模糊的日语喝骂。
"倭寇巡逻队。"周铁匠抓起装火雷壳的筐，"走后山小路！"
苏晚晴背起装原料的布袋，林煜抱起记录数据的毛边纸。
三个人猫着腰往洞后跑，林煜回头看了眼还在冒烟的炸坑，嘴角微微扬起——倭寇来得正好，他正需要试试改良后的火药，能不能在他们的营地里炸开第一道缺口。
山风卷着雪粒子扑在脸上，林煜听见前面苏晚晴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周铁匠铁鞋跟磕在石头上的脆响。
远处的犬吠声忽近忽远，像根无形的线，牵着他们往更深处的山林里钻。
他摸了摸怀里的手册，能感觉到纸张在发烫——这是解锁新内容的征兆，或许下一次试验，就能看到更详细的配比参数。
"前面有岔路！"周铁匠的声音压得很低，"往左是去镇里，往右..."
"往右。"林煜打断他，"我们需要更多时间。"
犬吠声突然拔高，混着金属碰撞的脆响。
林煜加快脚步，心里却浮起一丝兴奋——倭寇越近，他的火药就越有用武之地。
等天一亮，他要让松本看看，什么叫做"奇技淫巧"的厉害。
雪粒子落进衣领，凉得刺骨。
林煜摸了摸口袋里的火雷引信，指腹擦过粗糙的棉线，像在抚摸最锋利的刀刃。
他知道，今晚的奔波只是开始，真正的硬仗，要等倭寇的营火在眼前亮起时，才会真正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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