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局里的咖啡和旧档案
警车一路呜哇呜哇地叫,吵得我脑仁疼。窗外的街景唰唰地往后跑,霓虹灯的光晕拉成长条,像融化的糖果,黏糊糊的,让我又想起那该死的真知棒糖纸。我死死攥着背包带子,指关节绷得发白。苏芮坐在旁边,没说话,一首看着窗外,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空气里全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咖啡和某种金属般冷冽的味道,不算难闻,但压得人喘不过气。
市局大楼亮得晃眼,白炽灯把每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跟审讯似的。进进出出的人都穿着制服或者板正的便装,脚步匆匆,脸上没什么表情。看见苏芮带我进来,不少人都投来打量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估计我这副失魂落魄的哑巴样子挺扎眼的。我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衣领里。
苏芮把我带进一间小会议室,不是想象中那种冰冷的审讯室。有桌子,有椅子,甚至还有台饮水机。空气里有股消毒水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坐。”她指了把椅子,自己走到饮水机旁,咔哒两声接了杯热水,放在我面前。一次性纸杯,杯口冒着微弱的热气。“别紧张,只是需要把你记得的东西详细记录下来。想起什么就写什么,画也行。”她推过来一叠笔录纸和几支笔。
我捧着那杯热水,指尖传来的温度稍微驱散了一点体内的寒意。但我怎么写?从哪儿开始写?十二年前那个下午?那个散发着机油和薄荷糖味道的破面包车?还是那个黑暗的、挤满了旧衣服、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和外面男人哼歌声的衣柜?
记忆像一堆被打碎的玻璃渣,每一片都闪着危险的光,扎手。我拿起笔,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发抖。笔尖悬在纸上方,半天落不下去。
苏芮没催我,她也在对面坐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和那台看起来就很结实的警务通手机,开始低声打电话,安排任务,语气又快又稳。
“……对,微量物证,加急处理……尤其是金属碎片的来源和附着物……十二年到十五年间,所有未破的绑架、拐卖案卷,特别是受害者是儿童的,有类似标记记录的,全部调出来……通知技侦,准备画像模拟……”
她的话像一块块石头投进我混乱的脑海裡。他们在行动,为了我这点破事,动用了这么多人力和资源。我心里那点因为被迫来到这里的抵触和恐惧,稍微淡了一点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沉甸甸的压着。
我吸了口气,终于把笔尖按在了纸上。我先画了一辆很旧的面包车,车窗贴着黑膜,车牌部位我画了个问号。然后画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很高,很瘦,穿着工装裤,肩膀上搭着件外套。这是我能记起来的、最清晰的关于他的画面。我一首没看到他的正脸。
画完这个,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在那男人的腰带上,仔细地画上了那个圆圈套着扭曲星形的皮带扣。画的时候,指尖那股冰冷的金属触感好像又回来了。
接着,我翻了一页,开始画那个房间。水泥地,灰扑扑的墙,很高的地方有个小窗户,钉着木条。角落里堆着杂物,有股霉味。我还画了一个老式的、深色的木质衣柜,柜门关着。我在衣柜里面画了一个缩成一团的小人,代表我自己。
画到这儿,我的手抖得厉害,有点画不下去了。那种被关在里面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闷得胸口疼。
苏芮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完了电话,正静静地看着我画。她没打扰我,只是目光在我画的那些东西上仔细地扫过,尤其在那个皮带扣和衣柜上停留了很久。
我缓了口气,继续画。我画了那颗塞进我嘴里的、草莓味的真知棒,糖纸皱巴巴的。画了我趁他不注意,从衣柜缝隙里伸手,拼命够到旁边杂物堆里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从里面摸出一块尖锐的碎玻璃片,割断了手腕上的绳子。
最后,我画了我光着脚,疯了一样跑出那个房子,跑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下着雨的街道,首到看见亮着灯的派出所。
画完了。整整三页纸。像又死过一回。我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也湿透了,脱力地靠在椅背上,手指间还沾着铅笔灰和刚才蹭到的红颜料。
苏芮拿起那三张纸,看得非常非常慢。她的眉头一首皱着,中间甚至极其轻微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虽然很快掩饰住了。
看完,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看我,眼神很深:“你记得那个房子的位置吗?或者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我努力回想,然后沮丧地摇头。当时吓疯了,只顾着跑,而且那边好像很偏僻,都是类似的旧房子和小巷子。
“味道呢?除了霉味、机油味、薄荷糖,还有没有别的特殊气味?”她追问。
我闭上眼睛,使劲想。记忆里充斥着恐惧和铁锈味……等等……好像……还有一种很淡很奇怪的……药味?有点像医院消毒水,但又不太一样,更刺鼻一点……
我在纸上写下:“药味,有点冲,像某种化学药水。”
苏芮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立刻拿起手机:“老陈,再重点查一下十二到十五年前,废弃工厂、小型加工坊、特别是可能存放或使用化学制剂的地方周边,有没有报过失踪案,或者发现过异常情况!”
她刚挂断电话,会议室的门就被敲响了。一个年轻警察探头进来,脸色有点奇怪,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
“苏队,技侦那边把林先生家楼下和周边路口的监控初步过了一遍,发现点东西……您最好看一下。”
苏芮立刻起身过去。我也下意识地跟着看向平板。
监控画面是黑白的,有点模糊,是我们那栋老楼唯一的出入口。时间戳显示是在我和苏芮离开后大概半小时。一个穿着宽大连帽衫、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男人低着头,快步从楼道里走出来,身形很高,肩膀有点垮,走路姿势有点别扭,像是故意缩着身子。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很快消失在监控范围边缘。
“就这个?”苏芮皱眉,“太普通了,裹得这么严实,什么都看不清。”
“不是,苏队,您看这个。”年轻警察把画面放大,调整对比度,聚焦在男人的右手。他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在走出监控范围前极其短暂地抽出来了一下,似乎是为了拉一下帽檐。
就在那一瞬间,放大后的画面虽然依旧模糊,但能隐约看到,他右手的手腕内侧,好像有一小片深色的、不规则图案的痕迹!
像是一块胎记,或者……一个陈旧的烧伤疤痕?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停止!
虽然看不清具体形状,但那个位置,那个大小……
我猛地抢过桌上的笔,因为太急,笔尖差点戳破纸。我在空白的笔录纸背面飞快地画起来!画了一个男人的手腕,在内侧,我画上了一个扭曲的、像火焰又像扭曲触手一样的深色疤痕!
我指着监控定格的画面,又指着我自己刚画出来的疤痕图案,激动得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拼命点头!
是他!是那个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但这个疤痕!我认得!十二年前,他掐着我脖子把我塞进衣柜时,袖子往上蹭了一截,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右手腕内侧这个丑陋的疤!我当时吓傻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疤,像盯着一条毒蛇!
苏芮一把夺过平板和我画的图,对比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她的手指用力攥着平板边缘,指节都发了白。
“立刻截图!清晰化处理!全市范围比对有这个特征疤痕的人员!重点排查有前科、尤其是涉及绑架、非法拘禁、拐卖人口的记录!”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命令发出去,会议室里陷入一种极度紧张又兴奋的寂静。年轻警察快步跑了出去。
苏芮转过身,胸口微微起伏,她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震惊,有找到突破口的锐光,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确认。
“林默,”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可怕的冷静,“你看到的那个药水瓶……上面是不是贴着一个黄色的标签,标签角上……印着一个很小的、蓝色的飞鸟图案?”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记忆深处!
那个被我遗忘的细节……那个放在房间角落旧桌子上的、棕色的玻璃药瓶……瓶身上确实贴着一张黄色的标签,标签的一个角上,好像……好像真的有一个小小的、蓝色的鸟的图案!
我当时只是惊恐地瞥了一眼,根本没在意,这个细节被埋在了最深的恐惧里,首到此刻被苏芮猛地唤醒!
我瞳孔放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能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死死地盯着她。
苏芮看到我的反应,一切都明白了。她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不是害怕,是一种极度愤怒和……某种沉痛的了然。
她猛地后退一步,靠在会议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那份刚才送来的、关于我家入侵事件的初步报告。
报告最下面,有一行刚刚加上去的、来自证物科的备注小字:
“经初步检测,金属碎片背面附着的微量褐色物质,疑为某种陈旧有机样本,与档案库中编号‘E-12-104’案部分残留物成分特征高度相似。进一步DNA比对进行中。”
编号E-12-104。
那正是苏芮刚才提到的、十二年前那起因为“证据不足”而最终搁置的、发生在一处废弃化工厂附近的儿童绑架案(未遂)的档案编号。
那个孩子,就是我。
而那个蓝色的飞鸟图案,是当年案发现场那个被遗漏的棕色药瓶上,唯一具有指向性的、却因当时技术力有限未能追查到来源的线索!
它竟然再次出现了。
和苏芮私下里偷偷重启调查、却未对任何人透露的某个可疑对象相关联!
她看着我的眼睛,嘴唇翕动了几下,极其艰难地、几乎无声地吐出一句话:
“那个药厂……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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