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北凛深宫中,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却又带着一种令人不敢松懈的张力,每一次呼吸都需斟酌,每一步行走都需留意。
自那日书房问话后,赫连铮似乎并未再格外关注揽月阁。琳琅每日按部就班地生活,晨起梳妆,翻阅书卷,偶尔在殿内小幅走动,谨言慎行,努力适应着北凛的一切。云裳试图说些宽慰的话,但见主子神色沉静,便也只好将担忧埋进心里。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冰凉的地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稍稍驱散了些许宫墙内的寒意,琳琅正坐在窗边翻阅一本北凛风物志,试图从字里行间了解这片陌生的土地,殿外忽然传来清晰而规律的脚步声,伴随着总管太监特有的通传声。
“陛下有赏到——”
琳琅的心下意识地收紧,又缓缓松开,她放下书卷,整理了一下衣襟,带着云裳迎至殿门。
陛下身边的总管太监德顺带着西名低眉顺眼的小太监,捧着好些盖着明黄绸布的托盘,步履平稳地走了进来,殿内光线似乎都因那些华贵物品的流光而亮了几分。
“琳琅娘娘,”德顺面色平板,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达着旨意,每个字都透着宫廷特有的疏离感,“陛下有赏,赐江南云锦十匹,东珠一斛,赤金头面一套。”
琳琅连忙微微屈膝,垂首静听,姿态恭顺。
“陛下口谕,”德顺继续道,语气模仿着那份独有的冷调,听不出丝毫情绪,“例行赏赐,望娘娘安分守己,谨记宫规,莫负圣恩。”
【南靖盛产丝绸,她应会喜欢这些云锦…内府司挑的这批质地最是轻柔,颜色也选得素净,应合她喜好,不至于太过扎眼。】
【那斛东珠是东海新贡的,成色尚可,光泽温润,颗颗圆润,衬她白皙肤色应是极好的。嵌个冠子或做套额饰都不错。】
【赤金头面…样式是否略显老气了?像是母后那辈人戴的。下次得让内府司送些时新精巧的样式来,年轻姑娘家,还是戴些灵动的更好。】
一连串细致甚至带着点挑剔意味的内心OS,伴随着德顺毫无感情的宣旨声,一字不落地涌入琳琅脑海。
琳琅努力维持着脸上的恭敬和感激,微微福身,声音柔顺:“臣妾谢陛下隆恩,定当时刻谨记陛下教诲,克己守分,不负圣望。”
内心却再次被那巨大的反差感冲击得波澜起伏。
这位陛下…赏赐点东西的时候,心里想的竟是这些?连样式老气、是否合她喜好都考虑到了?
德顺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符合规矩,没有惊喜忘形,也没有畏惧失态,他一挥手,小太监们将赏赐一一放下。光华璀璨的云锦、莹润生辉的东珠、金光灿灿却样式沉稳的头面,瞬间让略显清冷的揽月阁内殿增色不少。
“娘娘好生歇着,奴才告退。”德顺一行礼数周到,却又带着不容亲近的距离感,悄然退去。
云裳看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赏赐,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真实的喜色,轻声道:“娘娘,陛下心里还是看重您的,这些赏赐,瞧着便很用心。”
琳琅只是轻轻抚过那光滑冰凉、触感极佳的云锦,没有说话,看重吗?或许有吧,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只有她能窥见的方式。
接下来的两日,琳琅隐约察觉到揽月阁的日常用度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提升,银炭烧得更足了些,殿内总是暖融融的,膳房送来的点心和菜肴,似乎悄悄多了几样偏南靖口味的、清淡精巧的样式,虽不明显,却能品出那份细心。
甚至有一日,负责宫中事务的一位掌事女官过来请安,言语间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说揽月阁位置略偏,冬日里风口更甚,若娘娘觉得冷清或不便宜,可看看宫中其他更宽敞向阳的宫苑,如长春馆、怡和殿,都是极好的所在。
琳琅心中微动。她温言谢过女官好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多谢姑姑提点,只是我初来北凛,性子喜静,觉得此处甚好,一应物什也都齐备,不敢再劳动陛下与宫中费心搬迁。”
【揽月阁似乎太偏了些,听闻冬日里那边风硬…她身子看着单薄,怕是容易受寒,她若想换,便依她意,倒省事了。】
那熟悉的关心再次通过心声隐约传来,琳琅垂下眼睫,掩去一丝复杂情绪,他连她怕冷、住得偏都留意到了?
又过一日,内府司按例给各宫分发新制的胭脂水粉,送来的宫女依旧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将一盒盒精致的瓷罐放下便告退。
琳琅随手打开一盒嫣红色的胭脂,用指尖蘸取少许,细腻的粉质带着淡淡花香,色泽柔和,并非过于艳丽的正红,而是更显娇嫩的嫣红。
【这颜色…应衬她,不会太过俗艳。】
他连胭脂颜色都…
琳琅看着铜镜中自己因那抹嫣红而更显生动莹白的面颊,心情复杂难言。这种无孔不入的、悄然的关切,与他外表极致的冰冷形成一种奇异的张力,让她无所适从,却又无法忽视。
这日天气难得晴好,阳光晒在身上有了些许暖意,琳琅想着连日待在殿中气闷,便带着云裳到御花园略走走,透透气,北凛的花园不似南靖精巧婉约,更显开阔疏朗,布局大气,虽己是深秋,草木凋零,但苍劲的松柏依旧展现着顽强的生命力,别有一番壮阔之美。
她本意是散心,避开人多处,只沿着僻静小径漫步,却不想在转角一处亭阁附近,又遇上了熟人。
上次那位李昭仪正与几位宫眷在亭中说笑,瞧见琳琅过来,那说笑声便淡了些许。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琳琅身上虽不张扬但质地极佳的湖蓝色宫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嫉色与不忿。
琳琅不欲生事,远远看见便想转身避开。
“哟,这不是琳琅娘娘吗?”李昭仪却主动提高了声音开口,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凉丝丝的,“今日倒有闲情出来赏景了?也是,陛下赏了那么多好东西,是该出来透透气,显显恩宠。”话语里的刺,毫不掩饰。
琳琅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语气平淡:“不过是殿中待久了,出来走走。”
“南靖来的女子,就是身子娇弱,北凛的风寒怕是还没习惯吧?”另一位与李昭仪交好的王美人掩嘴轻笑,声音甜腻,“可得仔细些,若是病了,陛下怕是又要心疼…赏药了。”她故意拖长了“心疼”二字,引得旁边几位低等嫔御掩口低笑,恶意藏在看似关切的话语下。
琳琅不欲与她们争口舌之快,再次想走:“我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急什么呀?”李昭仪却起身,快步上前,恰好挡在她面前,假意亲热地想拉她的手,力道却暗中使重,指甲几乎要掐进琳琅的腕间皮肤,“姐妹们正无聊,娘娘来得正好,一同说说话解解闷…”
拉扯间,琳琅手腕吃痛,下意识想抽回,不知怎的,李昭仪哎呀一声,竟向后踉跄一步,险些摔倒,袖中一个绣着并蒂莲的紫玉香囊掉在了地上,沾了些许尘土。
“你!”李昭仪瞬间变了脸色,指着琳琅,眼圈一红,声音顿时带上了哭腔,“我好心与你亲近,你为何推我?还摔坏了陛下上月赏我的紫玉香囊!这…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她弯腰拾起香囊,捧在手心,一副心疼又委屈的模样。
这分明是故意构陷!周围几位宫眷也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声讨。
“娘娘怎如此不小心!”
“这香囊陛下赏时,李姐姐可是极爱惜的,日日佩戴呢!”
“南靖的公主,便是这般规矩吗?”
云裳气得脸色发白,想上前辩解:“分明是李昭仪您自己…”
琳琅暗暗拉住云裳的衣袖,对她摇了摇头,在此地与她争执毫无益处,只会更落人口实,对方人多势众,自己百口莫辩。
正当混乱之际,一个冷沉得不带一丝情绪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喧哗?”
众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噤声。
回头,只见赫连铮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身后只跟着两名贴身侍卫,他面色沉静,目光如同淬了冰,缓缓扫过场中众人,最后落在被围在中间的琳琅和正在拭泪的李昭仪身上。
李昭仪如同见了救星,立刻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抢先道:“陛下,求陛下为臣妾做主!臣妾方才见琳琅娘娘独自在此,好心邀她一同游园,不知为何惹了妹妹不快,她竟…竟推搡臣妾,还将陛下赏赐的香囊摔坏了…”她举起那沾了土的香囊,证据确凿,哭得情真意切。
其他宫眷也纷纷跪下行礼,七嘴八舌地附和,言语间皆指向琳琅骄纵无礼。
赫连铮听完,目光转向一首沉默不语、只是依礼屈膝的琳琅,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你有何话说?”
琳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无奈,声音尽量平稳清晰:“回陛下,臣妾并未推搡李昭仪,香囊如何落地,臣妾亦不清楚,方才只是李昭仪欲拉臣妾说话,臣妾抽手回避,并未用力。”
【哪来的蠢货敢在此撒野,竟敢明目张胆欺到她头上,当朕是死的吗?】
【脸色比上次还白,定是又惊又气…真是麻烦。】
【李侍郎家的女儿?如此跋扈愚蠢,看来是家教不严,回头得寻个由头,好好敲打一下那老家伙,让他知道女儿在宫里给他惹了多大祸!】
一连串冰冷震怒又带着清晰维护和算计意图的心声,如同惊雷般重重砸入琳琅脑海,与她面前这位面色冷峻的帝王,形成了荒诞至极的对比。
赫连铮听完双方的话,并未立刻表态,他沉默片刻,目光在场中跪着的众人身上缓缓扫过,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人头也抬不起来,最终,他冷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宫廷之内,吵吵嚷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他看向李昭仪和琳琅,语气不容置疑:“皆有失体统,各禁足三日,静思己过!”
表面看来,各打五十大板,甚至李昭仪更不公些。
李昭仪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结果,愣了一下,但见陛下并未偏袒琳琅,甚至也罚了她,心里那点不快又变成了些许得意——至少没让这南靖公主好过,自己也只得了三天禁足,无伤大雅。她委委屈屈地叩首,声音哽咽:“臣妾领罚,谢陛下教诲。”
琳琅也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轻声道:“臣妾领罚。”
“都散了。”赫连铮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仿佛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拂袖而去,留下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
李昭仪等人悻悻起身,离开前还不忘递给琳琅一个“你也没讨到好”的得意眼神。
云裳扶起琳琅,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娘娘,您明明什么都没做,陛下他…”
“回去吧。”琳琅轻声打断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摇了摇头,“只是禁足三日,无妨。”
回到揽月阁,吩咐完宫人三日内闭门谢客后,琳琅独自坐在内殿临窗的软榻上。
殿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银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她回想方才御花园的一幕,想起赫连铮仿佛厌烦极了她们这些女人争执吵闹的模样,再清晰地对比他那充满怒火和毫不迟疑地算计着要为她背后出气的内心…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荒谬,无奈,委屈似乎被冲淡了些,却…又有一丝细微的暖意和安心悄然滋生。
他并非看不见,也并非不在意,他只是用了一种极其别扭和霸道的方式在处理。
甚至…他那副不耐烦和各打五十大板的态度,是不是也算一种…另类的保护?
至少明面上,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偏袒,让她不至于成为后宫更明显的靶子?
这个念头冒出来,琳琅自己都怔了一下,她赶紧抿紧嘴唇,试图压下那忍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
用“可爱”来形容北凛的暴君陛下…这想法实在是太过大不敬,这要是说出去,怕是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可她看着窗外北凛高远辽阔、湛蓝如洗的天空,看着那苍劲的松柏枝干,心情却莫名地轻松了一些,仿佛连日来的压抑和恐惧,被这桩荒唐事冲开了一个小口子。
这座冰冷肃穆的皇宫,似乎因为那个心口不一的帝王,变得…不再那么令人全然绝望和窒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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