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晕开一层暖金，宫墙深处的蝉鸣渐渐歇了，只余下晚风卷着花香，轻轻拂过御花园的朱红回廊。
今日是太后回宫的接风宴，设在畅春园的澄瑞亭，满殿的琉璃灯将水面映得波光粼粼，丝竹声伴着欢声笑语，一路飘到园外的月洞门。福尔泰提着半盏未喝完的竹叶青，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在青石路上，腰间的玉带松了半寸，墨色锦袍上还沾着几点酒渍——方才宴上，他亲眼看见永琪端着酒杯走到小燕子身边，低声说着什么，逗得小燕子笑弯了眼，那模样，是他从未敢在她面前展露的温柔。
他本是跟着尔康一起来的，可看着那两人旁若无人的互动，胸口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连呼吸都觉得发闷。趁着众人举杯敬太后的间隙，他找了个由头溜了出来，只想找个清静地方，把那点无处安放的失落，全灌进酒里。
御花园的西侧少有人来，只有几株老槐树撑开浓密的树冠，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斑，落在青石板上。尔泰走到一棵槐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仰头又灌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压下心底的涩意。他认识小燕子比永琪早，当年在街头见她带着柳青柳红救济流民，一双眼睛亮得像淬了火，他便悄悄动了心。后来小燕子误入宫中成了格格，他明知身份悬殊，却还是忍不住靠近，陪她练箭，听她抱怨宫里的规矩，甚至在她闯祸时，偷偷帮她遮掩。
可他终究是胆小的，比起永琪的皇子身份，比起尔康的文武双全，他总觉得自己太平庸，连一句“我心悦你”都不敢说出口。如今看着小燕子对永琪日渐依赖，他才明白，有些心意，若是不及时说出口，就只能变成心底的秘密，连提都不敢再提。
“公子独自一人在此饮酒，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一道清润柔和的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关切，却不显得唐突。尔泰猛地回头，只见月洞门旁站着一位女子，素色的宫装裙摆垂落在青石板上，腰间系着一条水绿色的丝绦，上面挂着一枚羊脂玉的玉佩，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她的头发松松地挽成一个随云髻，只插了一支银质的梅花簪，眉眼弯弯，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看上去既端庄又亲和，不像宫里那些处处端着架子的嫔妃，倒像是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大家闺秀。
尔泰愣了一下，才想起今日太后回宫，身边跟着的那位晴格格——据说这位晴格格是太后的养女，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不仅知书达理，还极懂太后的心思，连皇上都对她多有称赞。他连忙站首身子，整理了一下衣袍，拱手行礼：“臣福尔泰，见过晴格格。方才多有失礼，还请格格恕罪。”
晴儿走上前，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壶上，轻轻叹了口气：“傅公子不必多礼。我刚从太后宫里出来，想着园子里凉快，便过来走走，没想到会撞见公子。看公子的样子，倒像是有心事。”
她的语气很温和，没有丝毫探究的意味，反而像是朋友间的随口关心。尔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不知怎的，竟觉得那些憋在心里的话，有了倾诉的欲望。他苦笑了一下，重新靠回槐树上，声音带着几分自嘲：“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自己钻了牛角尖罢了。”
晴儿没有追问，只是走到他身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抬手拂去裙摆上的落叶，轻声说道：“我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见多了人前人后的心事。有时候心里闷得慌，说出来反而会好受些。若是公子不嫌弃，便当我是个听众也好。”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槐树叶的清香，也吹散了几分尔泰的拘谨。他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了：“格格可知淑芳斋的小燕子？”
“自然是知道的，”晴儿点点头，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那位还珠格格性子鲜活，不似宫里的其他人那般拘谨，连太后都说，她像个小太阳，能把身边的人都照亮。”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尔泰的声音软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温柔，“我第一次见她，是在京城的街头。那时候她带着一群流民，在街边煮粥，有人欺负流民，她拿着一根棍子就冲上去，明明自己个子不高，却像只护崽的小兽，一点都不怕。从那时候起，我就……”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喜欢”两个字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后来她误打误撞成了格格，我以为……我以为能多些机会靠近她。可我没想到，五阿哥他……”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底的失落再也藏不住。晴儿看着他的模样，心里己经明白了七八分。她轻轻说道：“五阿哥对还珠格格的心思，宫里不少人都看出来了。只是感情这事，本就讲究个缘分，不是你先遇见，就能有结果的。”
“我知道，”尔泰苦笑道，“五阿哥是皇子，身份尊贵，文武双全，比我强多了。小燕子喜欢他，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我只是不甘心，连一句喜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己经输了。”
“输？”晴儿挑了挑眉，看向他，“傅公子觉得，没得到她的喜欢，就是输了吗？”
尔泰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她。
晴儿站起身，走到回廊边，望着远处畅春园的灯火，轻声说道：“我觉得，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件很美好的事。你为她心动，为她着想，为她做那些力所能及的事，这些回忆，都是属于你自己的宝藏。就算最后没能在一起，也不算输。毕竟，你曾真心待过一个人，也曾因为她，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她的话像是一股清泉，缓缓流进尔泰的心里，驱散了几分阴霾。他看着晴儿的背影，忽然觉得，眼前这位格格，不仅懂宫里的规矩，更懂人心。
“可是……我还是会难过，”尔泰低声说道，“看着她和五阿哥走得越来越近，我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局外人也没什么不好，”晴儿转过身，看着他，眼底带着几分通透，“有时候，站在局外，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你现在觉得难过，是因为你把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她身上，忽略了身边的其他风景。傅公子，你是个很好的人，温柔又善良，总会遇到一个能看到你的好，也能让你心动的人。”
尔泰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心里忽然觉得暖了许多。他举起手中的酒壶，对着晴儿举了举：“多谢格格开导。今日听格格一席话，倒是比我喝多少酒都管用。”
晴儿笑了笑，说道：“公子不必谢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时候不早了，太后还等着我回去回话，我就先告辞了。公子也早些回去吧，夜里风凉，别喝太多酒，伤了身子。”
她说完，对着尔泰微微颔首，转身沿着回廊慢慢走远。素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晃动，像一朵在月光下缓缓绽放的白莲。
尔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后，才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忽然觉得那酒也没那么好喝了。他将酒壶盖好，放进腰间的荷包里，转身朝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晚风依旧吹着，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尔泰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心里的那团棉絮，似乎也被晴儿的话吹散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可能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彻底放下小燕子，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样迷茫了。
或许，晴儿说得对，他总会遇到那个属于自己的人。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生活，等待那个能看到他的好的人出现。
他走出御花园，远远地看见尔康在宫门口等他，脸上带着几分担忧。尔泰快步走上前，对着尔康笑了笑：“哥，让你久等了。我们回去吧。”
尔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你这小子，刚才跑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尔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是在园子里遇见个朋友，聊了会儿天。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
兄弟俩并肩走在宫道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尔泰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心里忽然想起晴儿那双清澈的眼眸，嘴角不自觉地又向上弯了弯。
他不知道，今日这场偶然的相遇，会成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也不知道，那个在月光下温柔开导他的晴格格，会成为他日后漫长岁月里，最温暖的依靠。
此刻的他，只觉得心里一片清明，仿佛连空气中，都带着几分期待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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