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晒了一上午的柏油味灌进教室窗户,吊扇吱呀转着,把第三排牧野校服后领的汗渍吹得微微颤动。晚晚盯着那片浅灰色的印子,手里的笔在英语练习册上戳出个破洞——第三题的“would rather”她写了五遍,最后一笔还是歪的。
早读课的读书声像被晒蔫的藤萝,顺着风扇叶子飘得有气无力。晚晚偷瞥斜前方的牧野,他正埋着头抄单词,笔尖在纸上划得很急,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尾的青黑。昨天晚上她在小灵通里听见他妈妈的声音,像块浸了冷水的毛巾:“牧野,你房间灯怎么还亮着?明天还要模考,赶紧睡!”然后是牧野压低的回答:“马上,我把这篇古文背完。”电话里的电流声刺得她耳朵疼,最后她只能说:“那你快睡,我挂了。”挂之前听见牧野小声补了句:“我想你。”声音轻得像落在纸页上的灰尘。
课间操的时候,晚晚攥着偷偷买的橘子味硬糖往走廊走。楼梯转角的窗户开着,风把她的校服裙摆吹起来,她看见牧野靠在栏杆上,手里拿着瓶补脑液——蓝白相间的瓶子,标签都被摸得起了毛,是他妈妈上周从药店买的,说“喝这个能提精神”。他仰着头灌了一口,喉结动了动,皱着眉吐了下舌头:“比中药还难喝。”晚晚的脚步顿住,看见他转过脸时,眼下的青黑像被揉开的墨,连耳尖都泛着疲惫的红。
“晚晚。”牧野看见她,眼睛亮了亮,伸手要接她手里的糖,却突然顿住——走廊那头传来班主任的脚步声,他赶紧把刚伸出去的手缩回来,插在校服口袋里,手指绞着口袋里的糖纸。班主任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近,晚晚把糖塞进自己手心,若无其事地说:“我来找班长问作业。”班主任路过时扫了他们一眼,嘴角的痣动了动:“快回教室,下节课要讲模考卷。”
首到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牧野才长出一口气,伸手勾了勾晚晚的指尖——他的手凉得像刚从冷水里捞出来,指腹上有新磨的茧,是翻书翻的。“昨天我妈翻我书包,”他声音压得很低,呼吸里带着补脑液的苦味,“找到你上周写的便签,问我是谁。我说是数学课代表的笔记。”晚晚的心揪了一下,想起那张便签上写的是“放学我在巷口等你,给你带了绿豆沙”,字迹被她描了三遍,末了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太阳。“她没说什么吧?”晚晚问。牧野摇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没事,我骗她说那是错题集。”风掀起他的校服下摆,晚晚看见他腰后别着的小灵通,壳子是她去年送的,粉色的Hello Kitty,边角都被磨掉了漆。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物理,窗外的乌云越积越厚,像块浸了水的棉絮。物理老师在讲台上讲电路题,粉笔灰落在他的啤酒肚上,像撒了一层雪。晚晚盯着牧野的后脑勺,看见他的肩膀慢慢垂下来,最后脑袋轻轻磕在课桌上——他睡着了。物理老师的声音突然提高:“牧野!”晚晚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看见牧野猛地抬起头,眼镜滑到鼻尖,他慌慌张张地扶了扶眼镜,嘴角还沾着一点口水。全班同学笑起来,物理老师皱着眉说:“最近是不是熬夜了?会考在即,可别掉链子。”牧野点头,手指抠着课本的边角,指甲盖都泛着白。
放学的时候,雨终于落下来。晚晚抱着书包站在走廊里,看见牧野举着本数学书挡在头上,从楼梯上跑下来。他的校服肩膀湿了一片,刘海滴着水,看见晚晚就笑:“我就知道你没带伞。”他把数学书往晚晚头上偏了偏,自己的半边身子露在雨里。晚晚想说“不用”,但看见他眼里的光——那是今天第一次看见他笑,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巷口的梧桐树被风吹得哗哗响,卖冰棒的老太太缩在伞下,吆喝声像被雨水泡软了:“橘子味冰棒,五毛一根!”牧野停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五毛钱,递过去:“要两根橘子味的。”老太太接过钱,掀开保温箱的棉絮,拿出两根裹着玻璃纸的冰棒。牧野把其中一根塞给晚晚,自己咬了一口,冰棒的凉气顺着喉咙下去,他皱着眉说:“今天模考物理才考了七十,我妈刚才打电话说,要是会考不及格,就不让我上高三了。”晚晚的冰棒化了一点,滴在手腕上,凉得她一哆嗦。她想起上周牧野偷偷找她,把攒了三天的橘子味硬糖塞给她,糖纸都被手心的汗浸皱了;想起牧野说“我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放学路上能遇到你”;想起昨天晚上他在电话里说“我梦见我们一起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校门口有棵很大的梧桐树”。
“牧野……”晚晚开口,声音被雨水裹住,“我……”她看见牧野转过脸,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眼下的青黑像两道没擦干净的墨,嘴唇因为冻得发白,连笑都带着苦味。她突然想起早上看见他在走廊里喝补脑液的样子,想起他上课睡着时的慌乱,想起他刚才把数学书往她头上偏的动作——那本书的封面都被翻得卷了边,是他最喜欢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怎么了?”牧野问,伸手帮她擦掉脸上的雨水。晚晚的喉咙像塞了块浸了水的棉花,她攥着手里的冰棒,看见冰棒上的橘子味糖霜慢慢化掉,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圆。她本来想说“我们要不要暂时不联系”,想说“你别管我了,好好复习”,想说“我不想拖累你”,但看见牧野的侧脸——他的耳朵红得像去年冬天她送他的围巾,眉骨上有个小小的疤,是上次帮她捡掉在楼梯上的笔记本时磕的——她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没什么。”晚晚摇摇头,咬了一口冰棒,橘子味的甜里带着点苦,像他们此刻的心情。牧野笑了,伸手勾住她的指尖,雨水顺着指缝流下来,凉得她心里发疼。他们沿着巷口慢慢走,雨丝飘在脸上,像谁轻轻碰了碰他们的睫毛。牧野说:“昨天我在书店看到一本《小王子》,里面说‘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所有星星都开满了花朵’。”他的声音哑哑的,像被揉皱的纸,“晚晚,你就是我的那朵花。”
晚晚的眼泪突然掉下来,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流进嘴里,咸咸的。她想起上周妈妈翻她的书包,找到牧野写的便签,把便签拍在桌子上:“晚晚,你看看你最近的成绩!隔壁小敏模考满分,人家都不谈恋爱!你要是会考不及格,看你怎么办!”妈妈的声音像把刀,扎在她心上。她看着牧野的侧脸,想起他刚才在物理课上睡着的样子,想起他妈妈的电话,想起他手里的补脑液——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负担,像块压在牧野背上的石头,让他走得越来越慢。
“牧野,”晚晚吸了吸鼻子,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她看见牧野的鞋子进了水,脚尖在雨里蹭了蹭,裤脚卷起来,露出脚踝上的小伤疤(是去年跟她一起爬树时划的)。她伸手抹了抹他脸上的雨水,说:“明天我给你带热牛奶,加两颗糖,你说过喜欢甜的。”牧野笑了,伸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好,我等着。”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上(其实是数学书)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晚晚看着牧野的侧脸,他的睫毛上挂着雨珠,像星星落下来。她想起昨天晚上写在笔记本里的话:“牧野,我们要不要暂时分开?等会考结束再联系?”笔记本还在她的书包里,页角被雨水打湿,晕开了字迹。她摸了摸书包里的笔记本,突然觉得那些话像根刺,扎得她手心疼。
走到牧野家楼下的时候,雨停了。牧野把数学书还给晚晚,摸了摸口袋,掏出颗橘子味硬糖——糖纸都被手心的汗浸皱了,他说:“今天没买到更多,这颗给你留的。”晚晚接过糖,手指碰到他的手心,凉得像块冰。牧野转身要走,晚晚突然叫住他:“牧野!”他转过身,雨水还沾在他的刘海儿上,眼睛亮得像星星。晚晚张了张嘴,最后说:“明天记得带伞。”牧野笑了:“好,我记住了。”
看着牧野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晚晚攥着手里的糖,慢慢剥开糖纸——橘子味的香气散开来,甜得发腻。她咬了一口糖,糖在嘴里化开来,甜中带着点苦,像他们的爱情。她摸出小灵通,编辑了一条短信:“牧野,你要好好休息,别熬夜。”发送之后,她盯着手机屏幕,首到屏幕变黑,反射出她红了的眼睛。
巷口的梧桐树还在哗哗响,卖冰棒的老太太己经收摊了,只剩下保温箱的棉絮搭在栏杆上,滴着水。晚晚抱着书包往家走,风掀起她的校服裙摆,吹过她手里的糖纸——糖纸是粉色的,上面印着Hello Kitty,像牧野送她的小灵通壳。她把糖纸叠成小纸船,放进路边的水洼里,纸船顺着水流漂走,越漂越远,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晚上躺在床上,晚晚摸着枕头底下的笔记本,里面写满了想跟牧野说的话。她翻开最后一页,看见昨天写的:“牧野,我怕我会拖累你。”窗外的雨又下起来,打在窗台上,像谁在轻轻敲门。她想起牧野的侧脸,想起他的青黑,想起他的糖,想起他说“你是我的那朵花”。她把笔记本合上,放在枕头底下,伸手关了灯。黑暗里,她听见小灵通在桌子上震动,拿过来一看,是牧野的短信:“晚晚,我刚才梦见我们一起在梧桐树下吃橘子味冰棒,你嘴角沾了糖,我帮你擦掉了。”她的眼泪又掉下来,打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短信的字迹。
窗外的雨还在下,晚晚抱着手机,想起白天牧野的侧脸——他的疲惫,他的笑,他的糖。她把手机贴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雨打在伞上的声音。她知道,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说出口——比如“我们分开吧”,比如“你别管我了”,因为她看见他的侧脸时,所有的话都变成了糖,甜得发疼,咽进肚子里,变成了勇气。
那天晚上,晚晚做了个梦。梦见她和牧野一起坐在梧桐树下,吃着橘子味冰棒。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他们的脸上,像星星落下来。牧野说:“晚晚,等会考结束,我们一起去看海好不好?”晚晚点头,看见他的眼睛里,有整个夏天的阳光。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过她的头发,吹过桌上的笔记本,吹过手机屏幕上的短信——那是牧野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晚晚,我想你。”
晚晚翻了个身,把手机抱得更紧,嘴角带着笑,进入了梦乡。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窗台上,像谁在轻轻唱着歌:“橘子味的夏天,藏着我们的秘密;梧桐树下的约定,等着我们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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