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风裹着香樟树的清苦往巷子里钻时，晚晚正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面包站在院门口。她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淡蓝连衣裙——是去年生日妈妈买的，裙摆绣着极小的碎白花，此刻被风掀起一角，扫过脚踝时痒得她蜷了蜷脚趾。
梧桐叶刚抽新芽，阳光漏下来砸在她帆布鞋上，像撒了把碎金。她盯着巷口的转角，每回自行车铃响都要心跳漏半拍，首到第三十七次铃响时，那辆黑色永久牌自行车终于撞进视野——车把上挂着个透明塑料袋，两瓶橘子汽水凝着细密的水珠，被太阳晒得微微发亮。
牧野的T恤是浅灰色的，袖子卷到肘部，露出小麦色的胳膊。他看见晚晚就笑，眼角弯成月牙，停下车时车撑子在青石板上磕出轻响："等很久了吧？"
晚晚摇头，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没、没有。"她的手指绞着连衣裙角，目光扫过他车把上的汽水——瓶身印着"橘子味"三个字，和她昨天在便利店盯着看了三分钟的一模一样。
"上来吧。"牧野扶着车把退后半步，校服外套搭在车座上，"我垫了外套，不硌。"
晚晚犹豫着坐上去，碰到布料的瞬间，鼻尖忽然钻进柠檬洗衣粉的味道——是牧野的外套，晒了一上午太阳，暖得像春天的草地。她的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放哪儿，首到牧野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扶着我衣角吧，上次阿杰后座载女生，没扶稳摔进花坛了。"
话音未落，晚晚的指尖己经轻轻勾住了他T恤的后摆。布料有点硬，带着太阳晒过的温度，她的脸"唰"地红到耳尖，连耳坠都发烫——其实她早看见阿杰载女生时，女生是环着男生腰的，但牧野没说，她也不敢问。
自行车碾过青石板的缝隙，发出细碎的"咔嗒"声。风把晚晚的头发吹起来，扫过牧野的后颈，他的耳朵瞬间红成了熟番茄，却还硬着头皮装镇定："昨天我去图书馆查了，广播稿里那句'桂香漫过走廊'不对，现在桂树才刚抽芽呢。"
晚晚趴在他背上笑，声音裹在风里："那是想象的呀，秋天的风提前吹过来不行吗？"
"行。"牧野赶紧应，车把晃了晃，又赶紧稳住，"像、像今天的风里有橘子味——"他突然住嘴，耳尖更红了，连后颈的碎发都竖起来一根。晚晚盯着那根头发，憋笑憋得肩膀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角——原来他也紧张。
市图书馆的红砖墙爬满青藤时，己经是上午九点半。牧野把自行车停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车锁"咔嗒"一声扣上，转身递过汽水："先喝口，等下进去不能带饮料。"
晚晚接过，瓶身的水珠沾湿了她的指尖。她拧开瓶盖时，橘子香"噗"地涌出来，甜得像要化在风里。牧野看着她仰着头喝，喉结滚动的样子，忽然说："你、你嘴角沾了汽水。"
晚晚赶紧用手背擦，却擦成了小花猫。牧野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是草莓图案的，显然是从他妹妹那儿顺的——抽了一张递过去，指尖碰到她的手背，像碰了块烧红的炭："轻点儿，别擦破皮肤。"
图书馆的木质门轴发出陈旧的吱呀声。管理员阿姨戴着老花镜，抬头看见他们就笑："小牧又带同学来啦？三楼角落靠窗的位置空着，安静。"
晚晚的脸一下子热起来，赶紧摆手："不是同学！是、是讨论广播稿！"
阿姨笑着点头，手里的铅笔在登记簿上画了个圈："知道知道，上次你写的'操场的风里藏着少年的心事'，我孙女天天念呢。"
三楼的楼梯铺着红地毯，踩上去软得像踩在云里。晚晚跟着牧野往角落走，阳光从老窗户的玻璃里漏进来，灰尘在光里跳着碎步。靠窗的桌子是深褐色的木头，边缘有几道浅浅的划痕——像谁用铅笔尖刻过"加油"两个字。
牧野把书包放下，掏出笔记本——封面贴着灌篮高手的贴纸，樱木花道的红头发翘得老高。他又摸出一本《小王子》，书脊有点卷边："上次你在广播里说没看完，我借了。"
晚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接过书，扉页里夹着片银杏叶，己经压得平整，叶脉像老人的掌纹。"你捡的？"她指尖抚过叶片边缘，干干的，带着点阳光的温度。
"操场边上捡的。"牧野挠了挠头，耳尖又红了，"昨天早自习，看见你蹲在那片银杏树下捡叶子，就、就也捡了一片。"
晚晚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她确实蹲在银杏树下，想捡片完整的叶子夹进笔记本。风把她的马尾吹得乱翘，等她抬头时，正好看见牧野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本英语书，却盯着她的方向发愣。
原来他都看见了。
广播稿摊在桌子上，其实没几句正经讨论。牧野指着那句"风里藏着少年的心事"说："这个'少年'，是不是特指某个人？"晚晚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抓起铅笔在"少年"两个字上画了个圈："才不是，是泛指！"
"哦——"牧野拖长音调，眼睛里藏着笑，"那我要是说，我就是那个少年呢？"
晚晚的铅笔尖"啪"地折断了。她赶紧低头捡铅笔，耳尖烫得能煎蛋："你、你别乱讲！"
窗外的风掀起窗帘，扫过他们的肩膀。牧野突然伸手，把她耳后的碎发别到耳后——他的手指很烫，碰到她耳尖时，晚晚的身子猛地僵住。空气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她盯着牧野的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投下的阴影在脸颊上晃啊晃。
"晚晚。"牧野的声音很低，像落在花瓣上的雨，"你看《小王子》里说，'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某颗星球上的花，那么，当你仰望星空时，就会觉得所有星星都开满了花'。"他顿了顿，手指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上的手，"我觉得，你就是我的那朵花。"
晚晚的手像触电一样缩回来，却被牧野轻轻攥住——他的手掌有点粗糙，带着练篮球磨的茧子，裹着她的手时，暖得像晒了一下午的被子。"我、我也觉得。"她小声说，眼睛里泛着水光，"觉得你像小王子，带着我看星星。"
图书馆的钟敲了十二下时，晚晚才惊觉己经中午了。牧野收拾书包时，把银杏叶重新夹回她的笔记本："留着当纪念。"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背，这次没缩回去，就那么轻轻碰着，像碰着易碎的瓷娃娃。
巷口的炸酱面摊飘着香气时，太阳己经爬到了头顶。胖阿姨看见牧野就喊："小牧，带女朋友来啦？"牧野挠着头笑："阿姨别乱讲，是同学！"阿姨盛面时多舀了勺炸酱："知道知道，同学要多吃点！"
晚晚捧着碗面，热气熏得眼睛发酸。炸酱的香气裹着黄瓜丝的脆甜钻进来，她咬了一口面条，觉得比家里的好吃一百倍——其实是因为对面坐着牧野，他正盯着她的嘴角笑，眼睛弯成月牙："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下午的阳光更软了，洒在书桌上像铺了层金箔。晚晚靠在椅子上，看牧野写作业——他的笔杆在指缝间转，像变魔术似的。她掏出诺基亚5300，屏幕是蓝色的，偷偷拍了张他的侧影——照片有点糊，但能看见他的睫毛和专注的眼神。她把照片设为屏保，又赶紧塞进书包，怕被牧野看见。
快到傍晚时，风里飘来别人家的饭香。牧野合上笔记本："该回去了，不然你妈妈要担心。"晚晚点头，收拾东西时，牧野把星星玻璃盒塞进她手里——是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颗金色的星星折纸，折得很整齐。"昨天折的。"他说，"学了半晚上才会。"
晚晚摸着玻璃罐，指尖能感觉到星星的棱角。她抬头看牧野，夕阳把他的脸染成了橘红色，眼睛里有星星在闪："我明天给你带糖，橘子味的。"
"好。"牧野笑，"我等着。"
自行车碾过青石板时，晚晚又抓住了他的衣角。这次她抓得更紧了，布料蹭着掌心，带着牧野的温度。风里有橘子汽水的味道，还有牧野的声音："晚晚，下次还去图书馆好不好？"
晚晚趴在他背上笑，声音裹在风里："好呀。"
巷口的梧桐树影里，牧野的耳尖又红了。他骑得很慢，比早上更慢，生怕颠到后座的女孩。晚晚的头发扫过他的后颈，痒得他想笑，却又忍住——怕惊飞了这满巷的风，惊飞了这满车的橘子香。
晚晚站在院门口时，夕阳己经沉到了楼后面。她望着牧野的自行车消失在转角，听见车铃响了一声，像春天的鸟叫。她摸着口袋里的星星玻璃罐，摸着笔记本里的银杏叶，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妈妈在屋里喊："晚晚，吃饭啦！"她应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裙摆扫过院门口的三叶草，带起一片细碎的香。
晚上睡觉前，晚晚把星星玻璃罐放在床头柜上，把银杏叶夹在《小王子》里。她摸着书脊上的卷边，想起牧野的笑，想起他的衣角，想起图书馆里的阳光，心跳得还是很快。妈妈敲门问："今天玩得开心吗？"她笑着说："嗯，很开心。"
钻进被子时，晚晚抱着《小王子》，闻着上面的油墨味。她梦见自己坐在自行车后座，抓着牧野的衣角，风里有橘子汽水的味道，还有牧野的声音："晚晚，下次还去图书馆好不好？"
她笑着点头，听见风里传来银杏叶的沙沙声，像谁在说："好呀，好呀。"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把银辉洒在笔记本上，洒在星星玻璃罐上，洒在晚晚的笑脸上——那是十五岁的夜晚，藏着所有没说出口的心事，像颗埋在泥土里的种子，等着春天来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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