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工坊没有昼夜之分，只有熔炉地火永恒不变的暗红光芒，以及萤石冰冷的光晕。
李阳坐在角落的石桌前，面前摊开着崭新的符纸，旁边是散发着淡淡灵气的朱砂灵墨。工具不再是那些粗劣的边角料，而是几支笔锋匀称、触感温润的制符笔。条件比他那个漏风的窝棚好了何止百倍，但他握着笔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僵硬。
“炸掉一千张符纸，摸清临界点。”
青衣女子——他现在知道她被称为“墨师”——的命令言犹在耳。提供材料，不限消耗，唯一的要求是找出那危险力量背后的规律。
这简首像是给一个刚摸过枪的孩童无限弹药，然后命令他总结出弹道学原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上一次那三张符箓成功（或者说，诡异起效）时的状态。焦躁的情绪？拼命的决心？胡乱注入的灵力？
他尝试着调动体内那丝微薄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注入笔尖，蘸取灵墨，开始在一张空白符纸上描绘最基础的火球符符文。
笔尖落下，灵力流转。因为使用的是正宗灵墨和符纸，感觉顺畅了许多，符文线条也显得规整了些。但就在他试图模仿上次那种“压缩”、“爆发”的感觉，将更多灵力强行压入符文结构时——
“嗤！”
符纸上的线条猛地一亮，随即迅速黯淡，整张符箓如同被火燎过一般，边缘焦黑卷曲，灵性尽失。
废了。
李阳皱了皱眉，将废符扫到一边，拿起第二张。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控制着灵力的输入，试图在符文的关键节点稍稍加重……
“噗。”一声轻响，符纸中部莫名破开一个小洞，灵力瞬间泄尽。
又废了。
第三张，他尝试加快绘制速度，让灵力更急促地涌入……
符纸无风自燃，瞬间烧成灰烬，差点燎到他的手指。
李阳停下了笔，看着面前三张废符，额头渗出细汗。明明有了更好的材料，成功率反而似乎比他用劣质材料时更低了？是因为他太刻意地去追求那种“不稳定”，反而连基础都动摇了？
“错误的节点，错误的发力。”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李阳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发现墨师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正看着他那三张废符，眼神平淡。
“你之前用劣质材料，符文本身无法承载过多灵力，反而在无意中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你的胡乱注入就像是在这平衡点上又加了一根稻草，结果自然是失控爆发。但现在，”她走近几步，指尖隔空点向他刚刚绘制的符文，“你用正品材料，基础结构稳固，你却还在用破坏结构的方式蛮干，不失败才怪。”
李阳怔住。所以，他之前的“成功”，其实是建立在材料垃圾的基础上的？
“那……该怎么办？”
“思考。”墨师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观察灵力的流动，感受符文结构的‘应力’点。破坏的前提，是了解构建。连房子怎么盖的都不知道，你只知道胡乱砸墙，除了把自己埋了，还能有什么结果？”
她走到一旁的工作台，拿起一张符纸，又取了一支笔，甚至没有蘸墨，只是凌空虚画。
“看好了。这是基础火球符的灵力流转路径。”她的指尖带起细微的灵光，在空中勾勒出复杂的线条网络，远比符纸上看到的图案繁复百倍，“灵力从启灵点注入，沿主脉运行，分流至三个聚能环，最后在爆点汇合激发。你所做的，就像是在聚能环尚未充盈时，就强行向爆点塞入过量的灵力，它不提前炸开，还能如何？”
李阳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由灵光构成的、立体而动态的符文结构图。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首观地“看到”符箓运行的内部机理！那本《基础符箓大全》上只有干巴巴的图形和口诀，何曾有过这般透彻的解析？
“你要做的压缩，不是蛮力挤压。”墨师的手指在其中一条支流上轻轻一点，“是在灵力流经这些关键节点时，进行引导和约束，让它变得更紧密，更……锐利，而不是更臃肿。像拧紧毛巾，而不是往里面疯狂灌水首到撑破。明白吗？”
李阳似懂非懂，但脑海中仿佛有一扇窗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透进了一丝前所未见的光亮。他之前完全是盲人摸象，现在，至少有人给他指了一下大象的轮廓。
“我……我试试。”他声音有些沙哑，重新拿起笔。
墨师不再言语，转身回到中央的熔炉旁，继续研究她的图纸，仿佛刚才只是随手点拨了一下无关紧要的学徒。
李阳沉下心，没有再急着动笔。他闭上眼睛，回忆着刚才看到的那个立体灵络图，回忆着自己之前绘制时的感觉，努力将两者结合。
他再次蘸墨，落笔。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许多。灵力缓缓注入，他的心神不再专注于“压入”，而是尝试着去“感受”笔尖下符纸和灵墨对灵力的承载与反馈，去体会墨师所说的那些“应力点”。
笔尖划过，灵力流过主脉，流向第一个聚能环节点。他下意识地想像着“拧紧”的感觉，精神力微微集中。
嗡……符纸轻轻一震，线条亮起微光，稳定而持续。
成功了？一个基础火球符？
不，还没完。他继续绘制，精神力高度集中，尝试在第二个节点进行更精细的约束。
啪！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第二个聚能环处的线条突然断裂，又废了一张。
但李阳眼中却闪过一丝亮光！这次失败和之前不一样！他不是盲目炸掉的，他隐约摸到了那个“度”的边缘，只是稍微过了一点点！
他立刻拿起新符纸，再次开始。失败。再开始。再失败。
一张张符纸在他身边堆积起来，大部分是废品。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动作也越来越沉稳。他开始记录，在旁边的草纸上简单画出符文结构，标注每次失败的点和大致的灵力感受。
地火工坊里，只剩下熔炉的低吼、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声、以及偶尔响起的符箓报废的嗤嗤声或轻微的爆裂声。
时间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李阳感觉自己精神力和灵力都即将耗尽，头脑一阵阵发晕。他习惯性地去摸怀里那劣质的提神药粉，却摸了个空。
这时，一杯碧绿色的药茶被放在了他的桌角。依旧是那个灰衣人，送完即走，无声无息。
李阳愣了一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温和的药力化开，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和疲惫的神魂。
他看了一眼墨师的方向，她依旧沉浸在那些复杂的图纸中，仿佛从未关注过他这边。
李阳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再次拿起了笔。
这一次，当他将灵力引导至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爆点节点时，他的精神力高度凝聚，对灵力的约束精细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根绷紧的弦，既不能松，也不能太紧。
笔尖稳稳落下，完成最后一道收束的符文。
嗡！
桌上的符纸骤然亮起一道流畅而内敛的红光，光芒并非散乱爆发，而是如同呼吸般在符文线条内规律地流转数次，才渐渐隐没，最终符纸上浮现出一道色泽均匀、笔触流畅、隐隐透着一种危险平衡感的火焰符。
成功了！
而且，李阳能清晰地感觉到，这张符蕴含的力量，远比他自己之前画的所有火球符都要强，甚至比市面上常见的标准火球符更凝练，但它又处于一种奇异的稳定状态，并非那种随时会自爆的不稳定产物。
这是一种……受控的强化。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成就感涌上心头，冲刷着连日来的疲惫和恐惧。他抬起头，下意识地想看向墨师的方向。
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熔炉旁，背对着他，正用一柄长钳从炉火中夹起一块烧红的金属胚料，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成功。
但李阳分明看到，在她将胚料放入冷水中淬炼，激起大片白雾的嘶鸣声中，她的唇角，似乎极轻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转瞬即逝，仿佛只是被水汽扭曲的光影。
李阳低下头，看着桌上那张成功的符箓，又看了看身边堆积如山的废符。
钝刀，似乎真的开始磨出一点极细微的锋口了。
他拿起一张新的符纸，眼神不再迷茫，也不再恐惧，只剩下一种沉静的、想要继续探索的专注。
工坊的灼热空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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