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只当年世兰疯言疯语，如今想来，与祺贵人珠串里的麝香冷苦，竟有几分隐秘的关联。纯元放下狼毫，走到观音像前屈膝跪下，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求菩萨保佑腹中孩儿平安降生。”她双手合十，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若能护他周全，纯元愿折寿十年。”
话落，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不求圣宠，不求凤位稳固，只求这孩子能活着来到世上，可这后宫，连这点念想都要被碾碎。
“娘娘。”素心悄悄走进来，递上一方锦帕，声音带着哽咽，“奴才知道您苦，可您不能伤了身子。上一个小主子的事……奴才也记着，可如今您怀著龙裔，得好好活着，才能查清真相啊。”
纯元接过帕子拭去眼泪，望着素心红肿的眼眶，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带着几分彻骨的凉：“活着？素心，我从前总想着‘仁德’二字，想着退让便能换来安稳，可结果呢？孩子没了，自己被人当作替身，如今还要受这不白之冤。”
她抚摸着孕肚，眼底最后一丝柔软被寒意覆盖，“从今往后，我不要什么仁德名声，只要我的孩子平安——谁要敢动他，我便让谁陪葬。”
素心心头一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纯元。从前的皇后虽有谋略，却总留着七分慈悲，可此刻佛堂烛火下，她眼底的决绝，竟让素心想起了当年未出阁时，那个敢执剑护着侍女的嫡女。素心屈膝跪下：“奴才誓死追随娘娘，无论娘娘做什么，奴才都陪着。”
话音刚落，佛堂外就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惠贵人裹着件素色披风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皇后娘娘，臣妾炖了些银耳莲子羹，给您暖暖身子。”她将食盒放在案上，瞥见摊开的抄经本，不由蹙眉，“这三卷《金刚经》字数繁多，您怀着身孕哪能吃得消？臣妾身子轻便，帮您抄几卷吧。”
纯元连忙按住她伸来的手，轻轻摇头：“万万不可。这是太后罚我的差事，你若插手，反倒会引火烧身，说咱们结党营私。”她拿起勺子舀了口羹汤，暖意顺着喉咙滑下，“你的心意我领了，快些回去吧，太后那边还需你侍疾，别让旁人抓了把柄。”
惠贵人无奈坐下，看着纯元苍白的侧脸，轻声叹道：“娘娘总是这般替旁人着想。臣妾至今还记得，几年前臣妾刚入宫时，丽嫔娘娘刁难臣妾，还是皇后娘娘替臣妾解了围。还有莞嫔妹妹，当年她父亲遭人诬陷，是您暗中找李太医为甄大人诊病，又在皇上面前委婉进言，才暂缓了流放的旨意。”
纯元握着勺子的手一顿，眼底泛起温润的光。那些过往的善意，她自己都快忘了，却被惠贵人记在心里。“不过是举手之劳。”她轻声道，“后宫女子本就不易，能帮一把，总好过看着旁人落难。”话落，鼻尖忽然一酸——她待人体贴，护着甄嬛，帮过惠贵人，可轮到自己时，却只能在这清冷佛堂里独自煎熬。
“娘娘。”惠贵人见她眼眶发红，连忙递上帕子，“您心里苦，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您怀着龙裔，要是伤了身子，才真让那些盼着您出事的人得意了。”纯元接过帕子，刚想强装笑颜，一滴清泪却顺着眼角滑落，砸在抄经本的宣纸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倔强地偏过头，抬手想拭去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而佛堂门外，听见二人对话的皇上正僵在原地。他刚从寿康宫出来，太后终究心疼纯元怀著身孕，松口说让她提前回宫，他便急匆匆赶来，想亲自接她回去。可眼前的一幕，让他脚步重若千斤——他从未见过纯元这般脆弱，那滴泪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想起她失去第一个孩子时，也是这样隐忍地落泪，而他那时正被政务缠身，只匆匆探望了一眼。
“皇上？”随行的小太监轻声提醒。皇上抬手止住他，目光胶着在纯元倔强的侧影上，喉结滚动着，却终究没敢推门进去。他怕自己一进去，那些想说的安慰话，又会变成笨拙的辩解，反而惹她更伤心。“你进去通报。”皇上低声吩咐小太监，“就说朕己向太后求情，让皇后即刻回宫静养，怀著龙裔不可如此操劳在佛堂久待。”
小太监应声走进佛堂，躬身传旨。纯元闻言，身子微顿，随即缓缓起身，对着门外的方向屈膝行礼：“谢皇上恩典。”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惠贵人连忙扶着她：“娘娘，快些回宫吧，素心己经让人备好了暖轿。”纯元点了点头，转身时，悄悄将眼角的泪拭去，只留下一丝淡淡的红痕。
走出佛堂时，皇上早己不在原地，只有一顶暖轿停在雪地里。纯元扶着素心的手坐进去，轿帘落下的瞬间，她望着窗外长乐宫的琉璃瓦，轻轻抚摸着小腹——这后宫的温暖，终究是短暂的，唯有腹中的孩子，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景仁宫的眼线己将“皇后被罚入长乐宫佛堂”的消息递到了淑贵妃手中。暖阁内，淑贵妃捏着密报的指尖微微用力，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的精光：“真是天助我也。”她转头对贴身侍女吩咐，“立刻去延禧宫，让安常在炖一盅驱寒的红枣桂圆汤，亲自送到御书房去——记住，让她多说些贴心关怀的话。”
延禧宫内，安常在正对着窗棂上的冰花发呆，宝鹃进来时，她惊得差点碰翻手边的针线笸箩。“小主，淑贵妃娘娘的吩咐！”宝鹃压低声音，将“送暖汤”的细节一一说明，“娘娘说，这是您获宠的最好时机，可千万别出岔子。”安常在攥着帕子点头，指尖因紧张而泛白——自复位为常在后，皇上虽有赏赐，却从未有过亲近之意，这碗暖汤，是她在后宫立足的唯一指望。
御书房内，皇上正对着一份奏折蹙眉，殿外传来安常在怯生生的声音：“臣妾安陵容，天气寒凉担心皇上身子，给皇上送碗暖汤来。”皇上抬眼，见安常在捧着食盒躬身立在门口，月白襦裙衬得她身形纤细，食盒打开，红枣桂圆汤的香气混着枸杞的清甜散开。
“放下吧。”皇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安常在屈膝行礼后轻手轻脚退了出去。皇上舀了一勺汤入口，暖意漫过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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