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舜不知多久没叫她的名字了,平时总称她“上仙”,用称谓拉开冷冰冰的距离。这时忽然直呼其名,其中透出的关切意味让她参不透真假,更觉得他这话难以理解。哪个故人?这是不明知故问吗。当然是与她年幼时就相识、后来羁绊至深的邵未离啊!还能有什么别的人?
璟舜扬了扬眉:“上次在优昙花林,你说过离枭与那个人的外貌相似,是因为他照着画化的人形,现在,他又证明了他就是画中人么?”
这话说的,似是指责离枭早有谋划步步为营。天绻下意识地护短:“有关离枭什么炼骨重生的传说你也知道,就算是夸大其辞,想来他经历了些极不易之事,一开始时不愿与我相认而已。”离枭就是邵未离的事,她原打算保密下去,谁也不告诉,免得招惹来一些她无法掌控的纠葛。可是面对相识二十年之久的璟舜,还是觉得瞒谁也瞒不了他,也不必瞒他。再怎么掐到眼红脸青,她总是信得过他的人品。
他眼中闪着不明的光,低声说:“战时,我听说你曾找到过邵未离,他却不肯与你相认,从你眼前溜走了。是有这么回事吧?”一边说,一边又高深莫测地望向远处。
原来……那件事璟舜知道。
璟舜神色锋利:“那时的他不肯与你相认,是因为,他根本不是他吧。那么,你如何能确认现在的他是他?”
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私下里与她说起战时的事,她一时有些感慨。道:“仙君,他是真是假,我不会认错。还希望仙君不要戳破这层窗户纸。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做离枭。”
他的声线忽冷了几度,拉回疏冷的距离:“望上仙不要仅看皮相,对他要留心一些。”
她蹙眉道:“仙君说话怎么越发阴阳怪气?”
他说:“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天虞宫是那本《鬼草集》,其中可能记录着现世或未现世的鬼草及其克制之法。但它原是禁书,在天虞宫时被封在有火咒的盒子中,天虞宫区区一弟子,是不能读它的!邵未离,不应懂得鬼草克制之法!”
天绻愣愣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深深看她一眼,徐徐道:“你不要忘记蜃妖最擅长的是什么。”
她顿时怒了:“你是说他……说他是……”及时收声左右张望,生怕这不明不白的话被人听去落下话柄,“仙君,说话要有凭有据,这盆污水可不能随便泼!”
“我也只是疑心,并无凭据。我若想诬陷于他,就不会私下里跟你谈了。只是你与他离得近,提醒你注意而已。”
“呵呵,多谢啊!”
璟舜面淡如水,不再看她一眼,挟着云彩飘逸地飘走,天绻抱着桃子气鼓鼓地朝反方向分道扬镳,返回凡间时驾的云都拖着火星子,飞得如一支倒放的钻天猴。落在半月宫门口的时候却没有立刻进去,在门外站了一会。对璟舜无端挑拨离间的恼火在奔波中耗尽,脑际凉下来,追问的声音在心底不遏制地响起。
当真关心则乱,有人说离枭的坏话她想都不想当场就炸。冷静下来后忽然就犹疑起来。璟舜的话虽刺耳,她还是听进去了。
他提出的最大疑点便是离枭知道天牛尿是耳报蒲的解药,认为即使是邵未离炼骨重生,也不该懂得这个。
“他说得不对……”她喃喃自语,“上一次朱菡的破解之法,也是未离师兄给出的。”
是的,上一次她与邵未离同陷鬼草迷案中,也是他在最后给出的破解之法!璟舜是太多疑了!他就是一惯针对她,平时怼她一个不过瘾,这次剑走偏锋改针对离枭了!
可是……
邵未离-离枭,他以这样离奇的方式出现,真的只是单单纯纯地来一场跨越生死、超越物种的重逢吗?
璟舜那句最刺耳的话响起——“不要忘记蜃妖最擅长的是什么。”
伪装。
蜃妖最擅长的是伪装。纵始你神通通天入地,也未必识破的伪装。
心思起起伏伏良久,走进家门的时候已将思虑压到心底,对迎上来的棉棉问:“离枭今天又去祠里了吗?”
棉棉一脸无精打采,闷闷指了指栖翼园:“没有,说是今天有要紧的药草要种,有病人来时让地魅来叫他。一整天都在他院子里鼓捣花花草草,也不肯出来玩。崽崽越长大越无趣了。”
天绻把偷来的蟠桃交到棉棉手上:“拿去洗一下吧。”
棉棉见到好吃的,心中气闷顿时一扫而空,欢天喜地地去了。
天绻走到院门敞开的栖翼园,果然见离枭弯着腰在侍弄一排叶子灿红的小苗。偌大的园子里,原先的观赏花不知何时被他清除了,到处种满了各种并不俊俏的花草,硬生生搞得像块农田。他过于专注,一时没有察觉有人到来。偶然抬头看到门边的她,脸上立刻绽出粲然一笑:“卷卷。”直起身子迎到她面前来就想来握她的手,她下意识地避开。
他微微一怔,手滞在半路。她顿了一下,说:“你手上有泥土。”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哦,抱歉。”赶忙去洗了手,再回来时,虽然手指干干净净了,却将手老老实实藏在袖子里,没如往常一样纠纠扯扯。站在她面前一时无话,仿佛忽然忘记了要说什么。天绻意识到这家伙敏感得异乎寻常,自己下意识的一个小小动作透露的戒备都被他捕捉到了。
她也是一时茫然,从仙后那里顺来的水晶糕藏在怀中硌着,却没有勇气拿出来。
赶紧地打圆场,指着那些红叶草苗问:“你这是在种什么?”
他回过神来:“这是红参,是我从山上挖来的苗,虽比不上人参贵重,其复脉固脱,益气摄血的功效却不弱,与我最近接诊的一个小病人十分对症。我准备把这院子当作药圃,你看怎么样?”嘴角重新噙上浅笑,眼中却有掩不住的失落忐忑。
她心知不能因为璟舜一席话就怀疑他,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应当选择信任,可是心中既然梗上一根刺,又哪能轻易拔除?假装看不到他不甘的探究眼神,只指着药圃问这问那企图缓和莫名尴尬的气氛。
忽听院子外棉棉的声音响起:“哎,请问你找谁啊?”
来人道:“抱歉,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进来的。”
天绻正苦恼于尴尬,听到有客人来,几乎是雀跃着迎出去,一边问:“是谁来了?”
出门一看,竟是璟舜的弟子裴云桨。
天绻喜于被解围,笑得十分热情:“裴公子怎么有空来了?”
半月宫规矩松散,仆从不多,看门的小妖精时不时跑出去扑蚂蚱,来访者时常一个人也望不着,自行推门进来,莫名其妙就走进内院。
棉棉听到“裴公子”三个字,顿时联想起曾经的求婚风波。这位,莫不就是被天绻这头老牛惦记上的嫩草?他来干什么?!目光顿时化为小刀子,将裴云桨上三路下三路刮擦一遍。
裴云桨神态谦恭地敛衽行礼:“裴云桨见过上仙。实在抱歉,上仙家里花树繁茂,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天绻笑眯眯道:“无碍无碍。”
离枭也随后跟了出来。裴云桨似乎完全忘记在罗衣镇时曾有过的言语冲突,客气打招呼:“离药师。”
天绻对他提过离枭现在人称离药师,没想到裴云桨如此识趣,一个称谓之间表达了他不再将离枭视为仙家私宠,而是当作个有身份的人看待,天绻觉得这个年轻人特别有眼力见,十分欣赏。离枭只淡淡点了下头。这家伙就没那么圆滑了,肯定是还记仇呢,满脸的敌意。
过去的邵未离脾气其实特别柔顺平和,现在的离枭性格中多了些固执狠劲,似是凶禽与邵书生的结合体,与以往性格并不完全一致。
担心离枭为难客人,天绻顺手捋了捋他未隐起的黑翅膀边缘安抚,简单的接触让他心中不快顿时散去,神情也缓和许多。她问裴云桨:“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云桨道:“一来跟上仙汇报我们尧光境已将罗衣镇周遭百里搜寻完毕,帮两千余人清除耳中蒲伞,除罗衣镇外,其他地方中了耳报蒲的人均没有发作。然而蜃妖仍没有下落。”
天绻听到“两千余人”这个数字不由蹙眉,颇感后怕。
裴云桨看着离枭,接着说道:“二来,在下要向上仙和离药师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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