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元说到这里的时候，专注听着的卷卷忽然觉得眼前有灰色迷雾漫起。
卷卷苦恼地叫了一声：“又来？！”
韩宝容的声音似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眼见为实，你再借他人的眼睛看一看吧。”
借他人的眼睛？这话什么意思？
卷卷还没明白过来，雾色迅速飘散，眼前的场景已变了，幻象再出，变成韩宝容描述的那个状态：韩宝容倒在地上，头发散乱，面色惊恐。门边站着一身杀气的韩宝元，旁边还有个不住蠕动的麻袋。
韩宝元盯了妹妹许久，抬脚，足尖抵着那个麻袋滚了一圈，把它滚到韩宝容面前：“你不是好奇吗？打开看看吧。”
虽然还不确认是什么，她却知道自己撞破了不该知道的秘密。在一向温和的哥哥眼中看到了染血般的赭红，不由遍体生寒，用力摇着头向后躲：“我不看了，不看了。”
韩宝元牙缝中挤出寒渗渗的两个字，不容推拒：“打开。”
她的眼泪忍不住冒出来。哆嗦着手解开绳结，掀开麻袋口，露出一个陌生男孩的脸。
也就在一瞬间，卷卷再次感到天旋地转世界颠倒，似是灵魂被吸入了这个男孩眼中。接下来，她如同变成了这个男孩、以他的视角看面前一切了，男孩身体的疼痛、心中恐惧也不可遏止地过渡给了卷卷。
幻象中的韩宝容呜咽起来，尽管知道不该问，还是忍不住：“这是谁？你把他带到这里干什么？”
“你没有必要知道他是谁，只要知道他是人藕就够了。”韩宝元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此时对妹妹说话的语气、神态与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我来告诉你红莲子是怎样种出来的……”朱菡舍里没有点灯，只有莲池里飘乎浮游的幽绿光团发出微弱的光，把韩宝元没有表情的脸照映得犹如厉鬼。谁也说不清水中这些光团是什么，或是从水底的人骨上生出的特异浮虫，或者是十二龄童们无法散去的幽魂吧。
随着韩宝元生硬冰冷的讲述，韩宝容如哥哥当年的反应一般无二，整个人崩溃，先是试图反抗，嚷着要报官，接着是哀求哥哥不要再做这种事了。韩宝元蹲在腿软得站不起来的妹妹面前，低声说：“宝容，我实话跟你说吧。要么你接受这件事，自此守口如瓶，今后还是每年分得一粒红莲子，得到如神仙一般长生和富贵。要么……”
“要么怎样？”韩宝容哆嗦着问。
“妹妹，韩家可不止你一个人。如果你不愿意，把这事搅了，就是断韩家的财路，要咱们全家人的命。哥哥不会让你那么做的。你别怪哥哥狠心。”他的声音在暗夜中似透着血腥气。
韩宝容还没有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他头痛地捏捏眉心，“跟你说这些似是没用了。”韩宝元不再发一言，拽着她的手臂朝水池的方向拖去。韩宝容大骇，哭道：“哥哥你干什么……”韩宝元的眼睛只盯着水面，绿幽幽的光映在他的眼里犹如鬼火跳动。
韩宝容已明白哥哥是要溺死她灭口，在要被推进水池的一瞬间，死亡的恐惧让她紧紧抓住了韩宝元的手臂：“我不敢了，别杀我……”
韩宝元停下动作，她地跪在栏杆下，口中喃喃乱求：“我不会说出去，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韩宝元蹲下身子，声音温柔了许多：“这就对了。妹妹，你看看你自己，十二年过去了，容貌还停留在服用第一粒红莲子的时候，只要你听话，以后这样的日子就算是过上千年也是可以的。你好好想一想，十二年来你青春美貌，无病无痛，若是停下服用，回到生死病死的天命里去，你受不了的。”
韩宝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总之，在韩宝元打开铁门将她领出去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男孩绝望的眼神，心似割裂，却麻木地回过头去，任铁门在身后关闭。
*
卷卷在真假难辩的影像中看到铁门关上前韩宝容漠然转过去的背影，心中一片冰凉。烟雾弥漫、灵魂飘荡的感觉又起，卷卷似是从桎梏中脱离，套在麻袋里的男孩的影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提着灯韩宝容。
卷卷扶着池边白玉栏杆，按住隐隐做痛的额角：“等一下，我来猜一猜……我看到和感受到的都是这池中亡者的记忆吧。你为什么有本事调动他们的记忆变作影像？你明明是凡人啊。”
“这可不是我能做到的。”
卷卷迷惑道：“那是谁？”
从韩宝容身后忽然伸出一个小脑袋，冲着卷卷抿嘴甜甜一笑。
“云舟？”卷卷惊喜地朝她走去，却被韩宝容伸手拦住：“她不是云舟。”
“那她是……”
仙宠奶凶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仙宠奶凶最新章节随便看！“她是我的女儿小吉。”韩宝容低眼看着女孩的目光温柔，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卷卷脸上浮起古怪的神色：“不对吧，恕我直言，小吉不是早年就遇难了吗？”
韩宝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小吉的冤魂变成仙童，附在这个孩子身上了。你没听说过这种事吗？借尸还魂，知道吗？”她的脸上交织着神秘又喜悦的神情，带着几分疯狂意味。
卷卷蹙眉盯着女孩。女孩也直直地回视过来，目光十分放肆，嘴角勾着一抹邪气的笑，之前乖巧可爱的样子已荡然无存。这孩子的确不是正常状态。可是，借尸还魂那种小把戏顶多用来吓吓人，绝不可能有本事搞什么幻影。
卷卷问：“什么冤魂、仙童的？你过来，我看看。”
女孩不屑地撇撇嘴，转了个身，将屁股对着她，态度十分嚣张。
卷卷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想上前抓她。女孩格外灵活地绕着水池躲，竟与她玩起游戏，又是一付天真烂漫的样子。
韩宝容无奈道：“小吉，别作弄姐姐了，我与姐姐说会话。”
小吉还算听话，跑到远远的墙边蹦跳着自己玩，时而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促狭的笑露出一分邪气。韩宝容抱歉地道：“小吉太调皮了，卷卷姑娘不要见怪。”
卷卷：“呵呵，你不用替她道歉，她是不是小吉还不一定呢！”
宝容叹口气道：“你听我说下去就明白了。我撞破朱菡的秘密之后，哥哥把我送回我住的院子……”韩宝容又口述起来。看来那昔日重现的幻像只能借助于亡者视角，并不能把其他地方发生过的事强扯到眼前来重演。
韩宝容说，那夜她的哥哥送她回院，轻飘飘的警告飘进她的耳朵：“不想一起去填池，就管住嘴巴。”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如游魂般飘向自己屋子。
她以为自己经过这一场惊吓之后会大病一场，可是没有。服用过的红莲子的效力让她百病不生。尽管觉得自己的躯体如那莲藕一般空心了，仍是活得好好的，头不痛脑不热。
几天后便是夏至，韩显和韩宝元要进到朱菡舍“种荷”时，韩显要求全家人在园林门口相送，还架设祭坛、杀猪宰羊以敬鬼神——这些繁琐的仪式是这些年慢慢编排讲究出来的。她以为自己没有勇气参加，然而还是去了。她以为自己会想到朱菡舍的男孩的眼神，控制不住情绪当众哭闹，把发生在那个如屠场般圆筒子里的事讲出来，然而没有。是因为畏惧哥哥发死亡威胁？还是对青春不老富贵荣华的贪恋压过了罪恶感？
她弄不懂自己。也许是红莲子有让人变得没人味的隐藏药性吧……她这样为自己开脱着。
在祭坛的缭绕香火中茫然看着父亲和哥哥的身影走进园林的大门，偶一转头，看到旁边家人们的脸色。嫂子，侄子，还有她的夫婿赵启，他们的脸上皆是麻木呆滞的神情，唯独没有喜色。
她记得第一年送父兄进朱菡舍时，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是从哪一年、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一个一个地、失去了脸上的笑容？
韩家的几个人默默地互相对视着，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战栗。然后又互相躲避着目光，无言地各自散去。只留下宝容站在原处，后知后觉地明白一件事。她，大概是家人中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是啊，每年搞这么一遭，一个大活人运进来，消失，想长期隐瞒是不可能的。
然而所有人……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继续。既然大家都接受了，这个秘密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就这样继续下去吧，一切不都挺好的吗？于是日子就那样似是繁华，又似是死寂地过了下去，除了夏至那一天会心神不宁，其余的日子里，韩宝容刻意不去想红莲子的来处。又一轮十二年过去，时间久了，她竟也真的不太记起来那些藏于一隅的累累嫩骨。
倒有其他心事渐让她难以释怀。那就是她与夫君虽然一直拥有青春的身体，多年来却始终没有再怀上个孩子。不知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无形代价，哥哥与嫂子也没能再有个孩子，不过他们至少有个儿子了。想到未来漫长的生命里没有个孩子陪伴，实在是孤单无趣。
就在今年，偶然的一次，与来买红莲子的客人聊天，客人听说她膝下无子，说起某处有个仙童祠，祠前滩涂里生一种红色小蟹。有人捉了红蟹烧着吃，结果发现此蟹壳中几乎无肉，蟹壳嚼起来也十分苦涩，之后便没人捉了。因此红蟹繁衍得越来越多，常在夜间成片出没滩涂，月色下望去如片片红云移动，此景应了“多子”一说。当地人便将仙童祠当成求子之处，据说灵验得很，颇是有些名气。而且那个地方离此间只有二十里路。
她听着心动，第二天便一个人悄悄去了。
之所以悄悄地去，是因为她一直认为不能怀孕都是她的问题，并以此为耻。害怕求了也求不来，害得夫君空期待一场，还不如不告诉他。她扯了个谎去镇上买衣料，令家奴驾车载着她去寻那仙童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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