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绻注意到每个变成火鬼的华家人都饮了酒,的确有可能是酒的问题。没有饮酒的也没能逃出生天,他们死在变成火鬼失去理智的家人的死亡拥抱中。
数到第十二枚蜃魇时,终于抓住了那个把药酒带到宴上的大少爷华昼。他在身陷烈焰时意识到酒有问题,所以天绻在属于他的蜃魇中看到了一点关键信息,零碎的一幕:他从一个病弱少年中抢过一个小酒坛:“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大少爷的视角中,少年瘦弱苍白,无力地靠在床头软垫上,这大概就是华家那个天生弱骨症的小公子了华康了。起这个名字必是为了祈愿他能健康起来。他看上去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也没有办法阻止大哥抢走他的酒。
华昼站在床边,扯掉封坛红布,掀开盖子,暖暖酒香扑面而来——沉浸在蜃魇中的天绻连其主人的嗅觉都能体验入微。
华昼低头看到坛中泛红的酒色,隐约可见浮在酒液上的一抹红叶。华康用无力的声气说:“那是离药师刚给我的,说是喝了后手脚能有力气,天气再暖一些时或能站起来行走。”
华昼似笑非笑:“好东西全让你吃了。今日父亲又为你摆生辰宴,对你真够好的。你能有今日生辰,当归功于父亲不惜代价养育你,全家人惯着你,你也该知道感恩,这酒不如拿到宴上请大家共享。”
华康低垂下眼,似面露羞愧,低声道:“原该如此,大哥先把酒拿过去吧,我这就更衣过去。”
华昼哼了一声:“你还不是得让人抬过去,大家看着难受,晚一点过去也没什么。”
华康原本无力的脖颈越发直不起来,头深深埋在胸前。
华昼抱着酒坛子转身离开,没回头看弟弟一眼。到了宴厅他把酒坛给了丫鬟:“这是我弟弟请大家喝的好酒,大补,给大家都斟上。”
于是这坛药酒匀到了每个人的面前,包括华昼自己的杯中。不知为什么,他的目光总是看向席首的老者,那是华家门主华逢屿,也是华昼的父亲。每每这时,天绻就感应到他心中的压抑、愤怒和酸意。看来,华昼着实介意父亲的偏心。
然后就是药酒落腹,初时只觉得温肠暖胃,过了一阵,一些烤兔子端上桌来,华昼正欲正筷子,腹中灼热突起,落入与其他人一样的境地。
天绻对每一滴蜃魇中的“怨恨”十分在意,因为蜃妖总是循着人心怨念而来,每一个心怀仇恨的人都有可能是它制造灾难的源头。
为了确定华昼对父亲的这份抱怨是否被蜃妖利用,她在他的这份记忆中反复逡巡数遍,最终判断只是出于对弟弟的嫉妒,其仇恨程度还够不上被蜃妖盯上。
走出华昼蜃魇时,感知尚未脱离蜃魇里的烈焰,冰冷的水就突然侵入口鼻。真正冰火两重。呛了两口水才闭住气,稳了一下心神,发现因为自己力竭,避水诀不知何时散掉了,她如一具溺尸般沉浮在水中,几块爬行的火鬼碎尸抓挠在脚上。
毕竟是上仙之躯,不至于弱到溺水身亡,但呛水的滋味很不好受。
她踢开碎尸,想把手心里华昼的蜃魇碾碎,手指却脱力得握不紧,竟让它从指间溜走,混进水中许多粒莹绿中,再也辩不清是哪一枚。
天绻苦笑一下,重新捏出个避水诀。浏览蜃魇十分损耗灵力,新捏出的大气泡也晃晃悠悠不成形状,凑和着用吧。不由暗暗感叹,这点事要是放在从前是小事一桩,战时丢了块仙魄,灵力损去八成,这副身子骨当真不顶用了。
抬手,又召了一枚蜃魇过来。
再走了几个蜃魇,她渐渐有些晕眩,记不清看过的蜃魇是不是碾毁了,有时同一枚会反复看好次,从一份份剧痛中努力捕捉着细节,体力越来越不支。
她的头脑越来越糊涂,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从一个蜃魇踏入另一个蜃魇,炼狱永无止境,永无尽头。
混沌的意识里突然冒出一丝清明,迷惑着华家有几十人变作火鬼,水中应该只有几十枚蜃魇,自己却似是已经看了几百枚了,是不是循环往复看重了?
她意识到自己该停下来。然而,所有蜃魇似乎连通成一个迷宫,她向前是一个蜃魇,向后是另一个。她走不出去了。想动用神力冲破,却发现因为力气耗尽。她已经不知不觉间变得如凡人般脆弱,竟被困在了无尽蜃魇中。
直到进到一个年轻母亲的记忆之中。
这个年轻女子怀中抱了个四五岁幼童,她饮酒后开始烧起来,理智尚在时把怀中孩子抛了出去,却在意识消失前看到孩子在别的火鬼手中化作火团。那撕心裂肺的绝望比灼骨之痛还要疼。
天绻突然崩溃了,记不起此为何地、她是何人,全心全意地以为自己是这个母亲,以蜃魇里打滚爬行,陷在剧烈痛苦之中无法解脱。
*
临时在即翼泽负责维持秩序的是裴云桨。
自罗衣镇耳报蒲事件之后,他一直未能回到师尊璟舜座前,因为他的父亲、裴家门主裴曲生病,弟弟云泽年纪还小,家中无人挑梁,他只能向师尊告假暂时回家主持事务,以及病榻前尽孝。
即翼泽出事之后他与云泽一起前来相助,结果被推举为现场总指挥。
一是因为裴家原是南境之内实力跻身前列的世家,二是因为他已列入仙册,其身份在鸿蒙天尚在末尾,在苍朔凡间却等同仙人下凡,极受敬重的。三则是因为他的确年少有为,做起事来有条不紊,甚是稳妥。
当云泽跑来时,他正在废墟某处仰脸看天,困惑着是谁召来乌云压顶。云泽告诉他天绻跳进水中并封锁水域的事。他大吃一惊,将弟弟怒斥一顿。
云泽委屈道:“上仙是我们家的恩人,我也不好拦着她。”
裴云桨怒道:“上仙既然来了,你就该先来喊我出去迎接。你只知道给面子,却令她贸然涉险,她若有个长短你负得了责任吗!”
裴云桨一向温和,云泽从未见哥哥发这么大火,被吼得整个人都要缩到地里去。仍不服气地哼唧道:“上仙那么厉害的人,封水只是为了杀火鬼,她不会有事的。”
裴云桨扔下一句:“你那点见识知道什么深浅!她若有事,我亲手把你送进天牢!”甩袖赶去水边。
裴云泽眼泪都快下来了,小声念叨着:“上仙你一定要好好地上来……”小跑着跟上。
背对着弟弟的裴云桨,脸上怒意却消泯下去,意味不明的阴云飘过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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