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在营房门口站了片刻，火把光映在脸上，半明半暗。鼻腔里那股铁锈味还没散，他抬手抹了把嘴角，布条早烧了，血却还在渗。他没再擦，任它顺着下颌滑进衣领。
两名执法弟子靠在门边，一个打哈欠，一个盯着他看。
“还不睡？等赏？”
“这就进去。”陈玄嗓音哑，脚步拖沓，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他扶着墙挪进屋，背脊贴上冰冷石壁才松了口气。命轨在体内缩成一线，像烧红的针，扎得神识发颤。他闭眼，指尖掐进掌心，硬是没出声。
天快亮时，他才起身。外头雨刚停，泥地湿滑，灵田边的草垛塌了一角。他拎着药筐路过，忽然停住。
草堆里钻出个脑袋，小脸糊着泥，眼睛却亮得吓人。她蹲在田埂上，拿根枯枝在泥地划线，嘴里念念有词：“气走任脉，过中庭，归丹田……”划完一段，又用脚抹掉，重来。
是《基础吐纳法》。陈玄认得这口诀，外门弟子启蒙时都背过。可这丫头，连灵根都没有。
他没动，命轨悄然探出一丝。不是为战，也不是为查阵纹，只是顺着她的动作，看那命轨如何流动。细如游丝，从头顶缓缓下行，到丹田处猛地一滞——像是水流撞上断崖，碎成雾气西散。
命轨裂了。
不是修行不得，是命本身被卡死了。
他正要收力，远处传来脚步声。两名巡逻弟子提着铁杖走来，皮靴踩得泥水西溅。
“谁在那儿！”
小桃一惊，枯枝脱手，人往后缩。她没跑，大概是知道跑也没用。
陈玄低头，从筐里抓了把药渣。趁两人走近，手腕一抖，药渣甩进远处水沟，“啪”地一声响。
“什么声音？”巡逻弟子转向水沟。
“老鼠吧。”另一人踢了块石头过去，没再管田埂。
小桃趁机缩回草垛，只留一双眼睛在外头。陈玄没看她，提筐走了。走到半道，他停下，从怀里摸出块干饼，放在田头石上，继续走。没回头。
第二天清早，井台边围了几个杂役。小桃蹲在边上，捧着水碗，嘴唇微动，又在默念口诀。她手指在碗沿轻轻划，像是在描气脉路线。水波晃，倒影乱，她也不管，一遍遍划。
陈玄从旁边路过，手里拿着换洗的粗布衣。他脚步没停，命轨却再次探出，比昨夜深了些。他想看看那断裂处，是不是真的动不了。
命轨一触她周身，异变陡生——
丹田那道裂痕，竟微微震颤，像是被什么唤醒。更诡异的是，那裂痕边缘，浮现出极淡的暗金纹路，一闪即逝。
和昨夜埋进灶灰的那截丝线，同源。
他瞳孔一缩，命轨立刻收回。脑仁像被锥子捅了一下，耳道又热起来。他靠住井壁，喘了口气，才没当场栽倒。
不是巧合。
这丫头的命轨，被人动过手脚。而且动手的人，和矿洞里那个蒙面取石的，是一路。
他盯着小桃的背影。她还在捧水念口诀，脸上泥没洗干净，一滴水顺着鼻尖落下。她抬手抹了，继续练。
陈玄没再靠近。他回营房换了衣服，拿了把旧扫帚，去灵药晒场值早班。风从山口吹来，带着湿气。他扫着晒架下的碎叶，眼睛却时不时瞟向田埂。
小桃没再来。
中午，他在灶房外捡柴，听见两个杂役说话。
“东坡那个小桃，昨儿又被打了。”
“活该，没灵根还偷学，被巡值抓了现行，杖责五下。”
“打得重不？”
“不重，也就皮肉伤。可她半夜又溜去田里划地，疯了似的。”
陈玄低头拨柴堆，手没停。
晚上他没回营房，蹲在晒场边的矮墙上，等。
子时三刻，田埂上果然又出现那瘦小身影。她走路一瘸，右腿不太利索，还是蹲下，用手指在泥地划线。这次她没念口诀，只是划，一遍，又一遍。
陈玄闭眼，命轨铺开。巡逻弟子的路线他早摸清了——每两刻钟绕一圈，中间有十二息的盲区。他算准时间，抓起一把沙土，轻轻撒在远处石阶上。沙粒滚动声极轻，但足够让巡逻弟子偏移路线。
小桃没察觉，还在划。她手指磨破了，泥地留下淡淡血痕。
陈玄跳下墙，走过去。
她吓一跳，想藏手，却被他一把抓住腕子。
“别动。”他声音低，“你再这么练，三年内必死。”
小桃瞪着他，喘着气：“你……你怎么知道我在练？”
“我看见了。”
“那你管我？”她抽手，“你也是杂役，凭什么管我？”
陈玄没松手：“你命轨断了，强行引气，经脉会一寸寸裂开。”
小桃愣住：“你……你说什么？”
“命轨。”他盯着她，“你丹田那里，有道裂痕，像被人用刀划过命根。”
小桃脸色变了：“你怎么会知道……那个梦？”
“梦？”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她声音发抖，“黑漆漆的，有人拿金线缝我的肚子，缝着缝着，线断了，血流了一地。我醒过来，就开始想练功。”
陈玄沉默。
梦不是梦。那是命轨被禁制时的反噬烙印。
他松开手，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饼，塞进她手里：“明天别去田里。”
“为什么？”
“巡值换了路线，戌时二刻会绕过去。”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他转身就走。
小桃在后面喊：“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回头：“陈玄。”
“陈玄！”她又喊，“你也是想修的人吧？那你告诉我，没灵根，真的不行吗？”
陈玄脚步顿了顿。
“我不知道。”他说完，走进黑暗。
回营前，他绕去灶房，抓了把灰，混着雨水捏成泥团，塞进墙缝。那是昨夜丝线埋过的地方。命轨轻轻一触，残留波动还在，微弱，但清晰。
他记住了。
和小桃命轨里的暗金纹，频率一致。
躺上床时，耳道又渗了血。他拿布条塞住，闭眼。命轨在识海深处缓缓转动，像磨刀石，一遍遍碾着神识。
小桃的手指在泥地划线的画面，和矿洞里那块碎石上的阵纹，忽然重叠。
都是螺旋纹，都是断裂处。
一个在人身上，一个在阵法里。
他睁眼，盯着屋顶的裂纹。
这宗门里，有人在用命轨做实验。
拿凡人当材料，拿阵法当刀。
而小桃，是活下来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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