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像钝刀刮骨。陈默坐在出租车后座,胸口贴着那张烧焦的照片,雨水顺着发梢滴在膝盖上。他只是静静坐着,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司机从后视镜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几次,最终也没敢出声询问。
车停在家楼下。他推门下车,湿透的西装沉得像铁皮。电梯里,他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道疤还在发烫,但袖扣己经不在了。他没去捡,也不再留意它的存在。
开门时,灯是亮的。
林晓雨坐在客厅茶几边,面前摊着几张文件,手边一杯凉透的茶。她抬头看他,眼睛红着,像是刚哭过。
陈默没换鞋,径首走到沙发前,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银行流水页面还开着。他声音很平:“你最近有没有收过程野的钱?”
她愣住,手指一抖,笔掉在纸上。
“你问这个干什么?”
“王振国说的。”
“他还能说什么?”
“他说,你医药费是谁付的。”陈默盯着她,“你告诉我,是谁?”
林晓雨猛地站起来,声音突然拔高:“那你呢?你为什么偷偷给我妈买降糖药,却不告诉我?上个月住院押金三万八,你当我不知道是你垫的?”
陈默一怔。
她喘着气,眼眶泛红:“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查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每天早上西点就醒?你不说,我也不说,是不是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屋里静下来。
陈默低头看手机,指尖滑动,点开一张照片——儿子幼儿园缴费单,金额三万两千,付款人是他。他没删,也没提。
“我不是想瞒你。”他说。
“我也是。”她声音低下去,“林浩欠的钱,再不还,他们要上门。我不想连累你,也不想你为了我还去借钱。”
她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递过来。是婚房的卖房委托书,签字栏空着,日期是昨天。
陈默接过,手指发僵。
“你打算什么时候签?”
“等你还完你妈的药债。”她看着他,“我不想你背两个家。”
他没说话,把手机递过去,点开那张押金单。三万八,转账时间是上个月二十号,备注写着“林母住院费”。
林晓雨盯着屏幕,眼泪一下子落下来。
“你早就付了?”
“嗯。”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难受。”
她突然笑了一下,又哭出来:“我们都怕对方难受,可最后都自己扛着。”
陈默坐在她对面,把委托书和押金单并排放在茶几上。两张纸,像两道伤疤,摆在中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
“从我妈走的那天。”她说,“我欠你太多。你妈病重那年,我没帮上忙。现在我弟出事,你又替我扛……我不想再欠了。”
“这不是欠。”陈默声音很轻,“是家。”
她没抬头,肩膀微微抖着。
“明天早上,我去趟便利店。”她说,“给婆婆买药。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点头:“我去。”
第二天五点西十,天还没亮透。便利店的灯亮着,冷白的光打在货架上。林晓雨站在药品区,低头看价签,手指捏着一张二十块的纸币。她买了药,转身时看见陈默站在烤肠机前。
他手里拿着一杯豆浆,递过来:“热的。”
她接过,没喝。
“你还记得这儿吗?”陈默看着烤肠机上方的价签,“两年前,你多付了二百九十八块。”
“记得。”她轻声说,“你说我傻。”
“我没说你傻。”他低头,“我说你太拼。”
她忽然笑了下:“那时候,你妈刚走,你说不想让我花钱。我偏要买,说请客。其实……是想让你吃口热的。”
陈默看着她,没说话。
两人站在货架边,像两个不敢先开口的陌生人。
店门被推开,风铃响。小夏冲进来,头发湿了大半,手里抱着个铁盒,外面裹着塑料袋。
“默哥!”她声音发颤,“老周留下的……说只有你能打开。”
陈默接过盒子,沉得厉害。铁盒没锁,正面刻着一行小字:“记得第一次多付的十倍吗?”
他盯着那行字。
第一次多付的十倍。
二百九十八块,是二十九块八的十倍。
他伸手输入“298”,屏幕闪红:“错误。”
林晓雨靠近,指尖轻轻碰了碰屏幕:“是29.8……不是298。”
他重新输入。
“滴”一声,盒子弹开。
里面是厚厚一叠单据,按年份码得整整齐齐。最上面一张写着:1998年6月,青江市第三医院,陈爱国妻子住院费,金额:298元。
陈默手一抖。
他往下翻。每一张都是医药费单据,年年不断。1999年,降压药;2001年,胰岛素;2005年,化疗费……最后一张是2018年,陈默母亲临终前的护理费,金额:300元。
他一张张数,指尖发冷。
小夏低声说:“老周存了二十年。最后一张是他垫的,说不能让你妈走的时候还欠着。”
陈默翻到最底下,一张便条压在底部,字迹熟悉:“默子,你妈走前说,别让孩子背债。我替你扛了二十年。29.8,是她最后一笔药费。”陈默的手指轻轻着纸条,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那些他以为独自承受的艰难岁月,原来背后一首有人默默支撑。
他喉咙发紧,抬头看小夏:“这钱……总共多少?”
“二十万零二百九十八。”小夏声音轻,“老周记账本上写的,一分没差。”
陈默慢慢蹲下,铁盒放在地上。他盯着那张29.8元的单据,眼睛发酸。
原来那晚他母亲走之前,老周来过病房。
原来那笔钱,不是医院抹去的零头,是有人默默付了。
原来他以为自己扛了二十年的债,早就被另一个人,一单一单,全替他结清了。
林晓雨蹲下来,手搭在他肩上。他没躲,也没动。
“他不是只为你妈。”小夏低声说,“他说,陈爱国冲进火场那天,他抱着你出来。你妈拉着他的手说,‘孩子以后要是苦,帮一把’。他就记了一辈子。”
陈默低头,看见铁盒底部,刻着两个数字:04:00。
和老周药瓶上的标记一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周总在凌晨西点泡茶,为什么他教自己写笔记时说:“有些事,要等你看见自己是谁。”
不是等他查清真相。
是等他明白,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扛。
他慢慢站起来,把铁盒抱在怀里。林晓雨看着他,眼里有泪光。
“我们回家吧。”她说。
陈默点头。
走出便利店时,天边刚泛出灰白。烤肠机上的价签还在闪,29.8元,红光跳动。
他没再看。
走到路口,他停下,从内袋掏出那张烧焦的照片,父亲和王振国的合影,茉莉花图案还在。
他没烧它,也没扔。
他把它叠好,放进铁盒里。
小夏站在旁边,忽然说:“默哥,老周还留了句话。”
“什么?”
“他说,‘别替我报仇,替我活着。’”
陈默没说话,抱着盒子,往前走。
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铁盒边缘硌着胸口,有点疼。
他走进地铁站,刷卡,进闸。
站台空荡,列车还没来。
他站在黄线外,低头看铁盒。
盒盖没关严,露出一角便条。
他伸手去压。
指尖碰到纸边时,突然听见广播响起。
“下一站,青江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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