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陈默的发根往下淌，工牌残片贴在掌心，被体温烘得发软。他站在医院门口，风把湿透的西装吹贴在背上。远处一辆送货车亮着双闪，正准备倒车出站。他快步走过去，拉开车门，声音压得低：“师傅，能搭一段吗？去城西老工业区。”
司机抬头看了眼后视镜，皱眉：“这雨太大，我不顺路。”
陈默从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最后一格电，调出系统日志页面。他指着其中一条记录：“这辆车，登记在主管名下，昨夜十一点驶入城西仓库区。你现在不去，明天审计组就来查了。”
司机手顿了一下，没再说话，挪了挪身子。
车在泥水里颠簸前行。陈默盯着窗外，脑子里反复回放老周药瓶上的茉莉花图案。那不是装饰，是标记。每一次他收到线索，老周都会留下这个记号——茶包、药瓶、照片背面。而主管焚烧文件的地方，正是当年化肥厂旧址改建的临时仓库。他低头看残片，雨水泡过的墨迹边缘微微卷起，那朵手画的茉莉花还在。
车停在仓库外围铁丝网外五十米处。陈默跳下车，雨水立刻灌进鞋里。他绕到侧墙，野狗刨出的缺口还在，比监控画面里宽了些。他脱下外套裹住手臂，翻过去时袖扣刮在铁丝上，金属片“啪”地断开，掉进泥水。他没回头，也没去捡。
仓库内部漆黑，只有中央铁桶里的火光在跳。浓烟混着焦味扑面而来，他蹲在货架阴影里，看见主管蹲在桶边，往火里扔文件。一张纸没烧透，飘到桶沿——抬头写着“1998年青江化肥厂设备维护合同”，落款单位是“华耀工程部”，审批人签名栏，赫然是王振国的笔迹。
陈默掏出手机，贴着货架边缘慢慢靠近。积水漫到小腿，他踩到一块松动的铁皮，发出“哐”一声。主管猛地回头，火光映在他脸上，嘴角扯了一下：“陈默？你还真敢来。”
他没动，手机镜头对准火堆。
“你以为拍下来就有用？”主管站起身，手里还攥着一叠文件，“二十年前你爸也是这样，突然冒出来，非要查安全报告有没有问题。我劝他别管，他不听。”
陈默喉咙发紧。
“你知道二次爆炸是怎么来的吗？是他逼我动手的。”主管把文件扔进火里，“我改了检修记录，他非要上报。我不点火，他就毁我前程。我只能让他闭嘴。”
火光猛地蹿高，照亮桶边散落的几份残页。其中一张印着“伤亡事故调查报告”，附件清单里有一行手写备注：“目击者周某，己安抚。”
陈默盯着那行字，手指攥紧手机。
“老周也想查。”主管冷笑，“但他女儿等不起药费。我告诉他，只要闭嘴，钱不会断。他撑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你出现？”
“老周为了他女儿的药费，一度痛苦挣扎。他内心深处其实也恨我，可又不得不忍着。他早就查到了你是陈爱国的儿子，可他一首藏着这个秘密，就等着你一步步靠近真相，亲手揭开我做的这些丑事，也算是对他女儿的一种交代，也算是为那些年的沉默找个出口。”
陈默一步跨出阴影，站在火光边缘：“你逼他女儿等死？”
“我给了他活路。”主管抓起另一箱文件，“你以为他是好人？他留下的名单，是为了救你？不，是为了报仇。他早知道你是陈爱国的儿子，可他不说，就等着你亲手揭开这摊烂事。”
陈默胸口像被铁锤砸中。他想起老周第一次教他写笔记时说的话：“有些事，要等你看见自己是谁，才敢告诉你。”
原来不是等他成长，是等他站到这儿。
主管点燃整箱文件，火势瞬间暴涨。他退后两步：“警察马上就到？你报警了？来啊，让他们看看，二十年前的证据早就烧干净了。”
陈默没说话，突然转身冲向墙角。灭火器挂在锈迹斑斑的支架上，他一把拽下，抡圆了砸向火堆。
“轰”一声，火焰被压下，纸灰腾空飞起，像一群黑蝶在雨夜里翻卷。一张半焦的照片从箱底翻出，被气流卷着，飘到陈默脚边。
他弯腰捡起。
照片上，两个年轻男人在工地握手。左边是父亲陈爱国，穿着消防队制服，脸被火光映得发亮；右边是王振国，穿着工装，胸前别着工作牌。背景横幅写着“青江市安全生产表彰大会”。照片右下角，一朵手绘的茉莉花，歪歪扭扭，和老周药瓶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陈默盯着那朵花，手指发抖。
这不是合影，是交易的见证。
主管冲过来抢照片，陈默抬手挡开，被推得后退两步，脚下一滑，摔进泥水里。照片掉在身侧，他立刻用手臂压住，任主管一脚踹在肋骨上。他没躲，也没还手，只死死盯着那朵茉莉花。
二十年前，父亲发现了安全报告造假，要上报。王振国制造二次爆炸灭口。老周是目击者，被收买沉默。而这张照片，是他们达成交易的证据——王振国保全职位，老周保住女儿治疗费。
他慢慢撑起身子，把照片塞进内袋，贴着胸口。
远处警笛声破开雨幕，探照灯扫过仓库铁皮顶。主管转身要跑，刚冲到门口，被两名巡警按倒在地。他挣扎着回头，冲陈默吼：“你爸是替罪羊！老周也是我逼死的！你什么都拿不走！”
陈默没理他，低头看自己沾满泥水的手。照片还在，茉莉花图案没被烧毁。他摸出裤兜里的工牌残片，和照片并排放在掌心。雨水冲刷着塑料边缘，墨迹一点点晕开，但那朵花始终清晰。
巡警走过来，问他身份。他没回答，只说：“桶里还有没烧完的合同，1998年的。另外，查‘青江恒远’公司，采购款流向有问题。”
警察点头，转身去取证。
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远处救护车蓝光还在闪，和记忆里那晚的火光重叠。父亲冲进火场，再没出来。老周抱着他，站在废墟上。而王振国，站在领奖台上，笑着和父亲握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周每天喝茶都要放三颗糖。
不是习惯。
是提醒。
提醒他有一天会看见真相。
他抬手摸后颈，那道疤在雨水冲刷下隐隐发烫。他没再袖扣，因为袖扣己经不在了。他把照片和残片收进内袋，拉紧西装。
雨还在下。
他走向仓库门口，脚步踩在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巡警正把主管押上警车，王振国挣扎着回头，盯着陈默，突然笑了：“你以为这就完了？你老婆的医药费，是谁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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